《黑池》林九柒

3、第 3 章

　　第二日，韩盛和褚晋起了个早，小镇距离他们村有一段距离，褚晋选择带着他去隔壁借一辆小车。

　　褚晋隔壁住的是之前那个壮汉，韩盛对他有些印象，想起韩盛还不认识他，褚晋事先介绍了一下。
　　那人叫林源，一个人住，他不是本地人，和褚晋一样也是逃难来的，不过来的还要早些，林源力气大干活多，每年就数他家收成最好，但他也不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相反，他很好学，褚晋来了之后，林源就经常来他家串门，两人关系也还不错。

　　他们起的挺早，去林源家敲门的时候林源也刚起，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就来开门了，看见门外的两人愣是没反应过来。
　　“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每次都是他去找褚晋，这是褚晋第一次来找他。
　　褚晋扫了一眼他裸露的上身，有些嫌弃的瘪了瘪嘴，林源其实长的不丑，只是黑了一点，加上一身腱子肉，看起来就感觉特别粗犷。
　　“我们想找你借一下你那小车。”
　　他看到褚晋身后的人有些惊讶，同时也很是不解，“先生你怎么和他这一块儿？”
　　“他是我朋友，叫韩盛。”只一句话，关于韩盛的身份，褚晋没有再多说。
　　林源明显不相信，正想说些什么，又被褚晋打断，“你放心，他不是坏人。”
　　褚晋维护的意图很明显，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问道：“你们是要去哪里吗？”
　　褚晋先是看了韩盛一眼，见他没有不悦，便如实告知。
　　听完，林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正好，我也要去镇上，我可以带你们去。”
　　褚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林源又说：“先生你忘了？我每天都要去镇上卖菜啊。”
　　他这才想起来，每次林源来找他都是下午，他还一直以为林源只是想睡懒觉而已。
　　村里没有专门的私塾，褚晋就在自家屋后划了块空地，好让那些想学知识的村民来听课，大部分来的都是小孩子，也有一些村民大人干完活跑来，林源也是每天都会来。
　　他们村还残留着一些封建时期的思想，所以女性地位很低，也不允许女性出门，甚至一些小女孩也是如此。

　　林源指着门口的骡车说：“等下我把菜搬上去之后给你们留块空的，你们可以坐在那里。”
　　林源家没有篱笆，但是门前也有一块空地，用来堆放第二天要卖的瓜果蔬菜，以及晾晒一些谷物之类。
　　他穿上衣服，依旧是那件泛黄的背心，把门口的西红柿全部搬上骡车，少说也有个几十来斤，韩盛瞧着这么多的量，也开始帮他，没一会儿就都搬上车了，褚晋在一旁看着，不禁感叹，当过兵就是不一样。
　　林源的骡车挺大，但是放了这么多西红柿之后也差不多了，之前说给他们留块空，还就真只给他们留了一块空地，林源用渔网把西红柿兜住防止它掉落，让褚晋和韩盛坐在一边挤一挤，他坐在前面赶着骡子前往镇上。

　　路上很多小石子，坐着骡车明显能感觉到颠簸，林源有些心不在焉，没看到前面的大石头，猛地一下撞了上去。
　　韩盛仍然坐的稳稳当当，顺便还拉了一把褚晋，防止他掉下去。
　　褚晋被吓了一跳，“好险，差点掉下去了。”
　　骡车不高，但是在驾车途中毫无防备的掉下去也会受伤。
　　林源稳了稳身形，安抚了一下骡子，略带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啊，刚刚有点走神。”
　　韩盛倒是没说什么，褚晋在内心里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走吧，认真一点。”
　　“好，好。”
　　先生果然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林源早上见到褚晋就发现他有些变化，以前的褚晋就像个高高在上的仙人，让人触手不可及，现在才感觉到他是个鲜活的人，也许这种变化是韩盛带来的，这么容易就敞开心扉，看来他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这样也挺好的，以前还是过得太压抑了吧，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想通之后林源也不再纠结了，专心赶车。

　　今天起得有些早了，在车上的时候褚晋就昏昏欲睡，两个眼皮打得激烈，最后还是握手言和了。
　　韩盛只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又盯着前方的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韩盛突然出声，直接把褚晋吓醒了。
　　褚晋强打起精神，打了个呵欠，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的小怀表，说道：“马上七点了。”
　　这块怀表是褚晋十岁时收到的礼物，是他儿时的玩伴送给他的，听说那个人存了好几年的压岁钱买了这么一块表，那人是褚家管家的儿子，虽然褚家比不上那些豪门大家族，但是也算是不错了，这也是他收到的第一件同龄人送的礼物，所以他很珍惜，也很珍惜他的小伙伴。
　　那个时候他碍于家教，对待任何人都永远保持着温和有礼，那些同龄人都觉得他太死板太无趣，只有那个人愿意忍受他故作姿态的疏离淡漠，只是后来突然有一天，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只有这块表一直陪着他，这么多年他很爱惜，怀表就如当年一般崭新无损。
　　韩盛生活的时代已经没有这种怀表了，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又问：“我的意思是现在是哪一年？”
　　褚晋奇怪的看着他，“你是睡傻了？现在还能是哪一年？不就是夏历1956年啊。”
　　“夏历1956年啊。”
　　同样是1956年，只不过韩盛生活在星历年，也难怪他会来到这里了，然而这个时代对于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很远古的时代了。

　　“到了。”
　　林源的声音拉回了韩盛的思绪。
　　看来这个地区真的很落后，就连一个小镇也不见得有多繁华，韩盛不禁问了一句：“你带这么多来卖，能卖完吗？”看着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他产生了疑惑。
　　林源也着实纳闷，平时早上来买菜的人挺多的，怎么今天就没什么人了？不仅如此，就连小贩也没几个，很多店铺都禁闭大门，而剩下吆喝的小贩大多数但是年老的人。
　　褚晋朝其中一个大爷走去，看起来好像是认识的，“大爷，怎么今天是你在这里？你儿子呢？”
　　大爷家里条件还不错，自己有个小院子。
　　看他们出现在这里，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担忧，“娃儿嘞，你咋还不走哟？西奥军就要打来咯。”
　　“什么？”褚晋有些发懵，“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莫不是不晓得？三天前报纸上都登了，再过两天这里也不太平咯。”
　　林源问他：“我每天都来这里，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大爷朝声源瞧去，他不认识林源，但是也回答道：“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当一回事，上面的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封锁了消息，所有登过的报纸当天下午就被销毁了，直到昨天下午，上面才发出了紧急通知，大家都逃难去了。”
　　林源这才想起，三天前他刚好有事耽搁了一天没去镇上，怎么就这么巧。
　　褚晋发愁了，看来这个村子也呆不下去了，“大爷你怎么不和你儿子一起走啊？”
　　大爷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眼中充斥着悲伤，又很无奈，“能活着谁想死啊？大爷我还没活够嘞，但是也不得不向老天爷低头，我一大把年纪了，估计也没几年了，如果不是战争，说不定还能抱上曾孙享享清福，可是没办法啊，与其拖累儿子他们，不如就留下来，能过一天是一天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把外套的袖子拉上去，露出瘦弱的手臂，上面带有一层不太明显的肌肉，他拍了拍小臂，说道：“你们看，大爷我可不像别的老头那样瘦不拉几的，我们以前天天干农活，有的是力气，而且到时候敌人真的来了，我还能躲着，几天时间饿不死，我儿子走之前给我挖了个藏身的地方。”
　　褚晋看着同样瘦骨嶙峋的大爷，鼻子有些发酸，他强忍住想落泪的冲动说：“要不你跟我们走吧。”
　　“不了不了，倒是你们，快点收拾东西逃难去吧。”他看了看林源车上的西红柿，“这西红柿长的可真好，小伙子能卖我几个吗？”
　　林源稍微愣了一下，“没事，您拿吧，不收您钱。”
　　“这可不行，真正逃难的时候食物最是珍贵。”
　　“大爷！”褚晋想拉回刚才的话题，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哎！好吧好吧，那我就拿几个不给你钱了。”
　　“大爷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
　　褚晋话没说完，就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
　　韩盛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警报器的声音，但是还是问了一句：“这是警报器响了吗？”
　　“嗯。”褚晋慌了，“怎么会这么快？不是说还有两天吗？”
　　“你们快走啊。”大爷也很着急，“不行，不能走大门，你们去我家，后院有口深井，下去之后在离水面很近的井壁位置上有个洞，可以先躲在那里，我们这里太穷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走。”
　　“那你跟我们一起。”
　　大爷想了想答应了，“好，你们跟我来。”

　　镇上人在听见警报声之后也都顾不上其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奔走逃窜，虽说料到了这一天，但是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害怕，做再好的心理准备也敌不过内心对死亡本能的恐惧，能逃过是命，逃不过，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