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岛消夏物语》饴之

12、靠近一点

　　加了梁宗眠的微信，他拉开玻璃门，强制夏菲离开露台。
　　“进来吧，感冒会加重的。”

　　对话模糊在身后的雨幕，想起一部电影台词，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夏天的脾气阴晴不定，夏菲不知道暴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只知道面对梁宗眠的游刃有余，她相形见绌。
　　冲动一个吻，足以打破她的平衡。

　　成年男女的你进我退，偏偏夏菲好似纯情学生，感情上她几乎是一张白卷，学不会这门课。对梁宗眠有多少了解呢？他只是她的房客。出了这个岛，他们不会有牵扯。
　　夏菲胡思乱想着，在谭文那里交的学费，拒绝自己对梁宗眠所有的话进行过度解读。

　　“菲菲，小梁！快上来！”
　　余惠美女士忽然出现在房客门外，开心敲着门框。

　　夏菲回头看露台，骤雨初歇，天际洗涤般的蓝。
　　透过油绿的绿植粽叶，和半扇玻璃拉门，一弯彩虹冲破暗沉的天，扯碎阴霾，遥挂湛蓝无暇的天空。
　　显而易见，余惠美的兴奋来自于这道彩虹。

　　夏菲揉了揉发堵的鼻子，闷不透气说了声来了。
　　和梁宗眠并肩上去天台。

　　“菲菲，快来帮我晒床单。”
　　阴雨天让人折腾，雨转晴后，好天气又使人没脾气。

　　空气里是暴雨过后，粘稠的湿热。
　　还好有海风送来丝缕清凉。

　　夏菲乖乖走到余惠美对面，合力把床单甩上晾衣杆，梁宗眠顺势过来搭手。他轻松抬起手臂，理顺晾衣杆上皱巴巴的床单。
　　夏菲一仰头，透过男人的手臂，就看到干净蓝天下的那抹彩虹。鼻尖嗅到床单上柔顺剂的味道，是柠檬的清香。

　　“那里，彩虹底下，那个白色的点，是不是风车塔？”
　　余惠美循声望去：“对，小梁眼神真好。”

　　从天台眺望过去，碧蓝的海湾，拥抱对岸葱郁的岛。
　　岛上是高低错落的房舍。
　　缤纷彩虹下，一抹纯粹的白，隐约可见风车塔冒出的头，还有缓慢旋转着的风轮。

　　余惠美提议：“嗳，天放晴了，小梁要不再去风车塔转转呀？那里很美的，让菲菲带你去。”
　　梁宗眠点头同意。

　　-

　　两个人当即下楼，出门去风车塔。

　　风车塔在对岸的居民村落，规划了专门的观光路线，称作环塔绿道。可以选择步行和骑单车。
　　步行需要一个半小时，夏菲建议骑自行车。
　　“梁先生会骑自行车吗？”

　　“咔嚓”一声，梁宗眠举着胶卷相机，对着蓝天与海，捕捉既要消褪的彩虹。
　　“可惜了，没有抓到它。”
　　相机是出门前，梁宗眠回房间拿的。

　　绿道入口，整齐划一摆放着小黄车，手机扫码就可骑走。
　　“嘀”的一声，拉回梁宗眠的注意力，他拿出手机虚心请教：“我需要怎么做？”
　　夏菲有点想笑：“扫码。”
　　“我来帮你，等会儿……你会骑自行车吗？”

　　梁宗眠笑着自哂：“不算擅长。”
　　说着，将手机递给夏菲，把锁屏密码一并告诉了她。

　　夏菲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从小骑车上学，如果自行车可以考证，我一定是十级。”

　　梁宗眠淡淡笑起来。
　　他确有领教过，令人心惊胆颤，过目不忘。

　　夏菲替梁宗眠扫码，发现他微信钱包没钱，于是给他发了红包。退出微信界面时，才注意到他给自己的备注：free。
　　可能是他的小怪癖，取相近谐音英文单词，便于自己记忆，夏菲想。

　　骑上车，四平八稳地上了路。
　　梁宗眠蹬上小黄车，脚踝上姜黄色的中筒袜就露出来。

　　夏菲觉得这帧画面实在是新鲜生动。
　　梁宗眠穿着淡灰色条纹衬衫，细皮带扎紧直筒牛仔裤，裤脚挽起来。脚上是一双运动鞋。他的户外扮相休闲，分外年轻清爽。

　　两个人并车徐行，穿行在环塔绿道。
　　忽而，晃过急促而清脆的车铃声。

　　有一群高中生在比速度，陆续超越他们。
　　如同一阵旋风来，还未看清，视线里只剩卷起的一片绿丛落叶，还有前方逐渐远行的，咕噜咕噜的车轮。

　　暴雨过后，太阳又慢慢冒出头，蒸腾路面的多余水汽。
　　绿道一旁遍植绿林，穿梭过树荫枝垭落下的碎光疏影，足以消散夏天的闷热。

　　夏菲照顾“不算擅长”骑单车的梁宗眠，骑得很慢，眯着眼睛让惬意的风吹乱头发。

　　听到“咔嚓”声时，夏菲猛地回头。
　　不知何时，梁宗眠停了下来。男人长腿撑地，举起相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
　　夏菲停下来，朝他喊：“你在拍什么？”

　　话刚问完，背后传来嬉笑打闹。
　　夏菲闻声转头，盘桓的前方路道，那群高中生里，悠哉骑行的少年，一只手倏而脱离车把，去拽女孩儿的小辫子，吓得女孩儿低下头，尖叫躲过。

　　夏菲会心一笑。
　　收回视线，梁宗眠推着车重新回到了她身侧。

　　他颈间挂着胶卷相机，眼底蕴着轻淡笑意，示意她继续上路。

　　夏菲感叹：“哎，年轻真好。”
　　“为什么这么感叹？”
　　“我老了。”
　　梁宗眠似乎不解：“你还年轻。”

　　“NO，NO，你不懂中国国情，26岁一事无成，这是我的人生危机。”
　　“你才26岁，取整一百岁算，人生才过四分之一。”
　　夏菲摸了摸鼻子，笑讲：“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还年轻，但心态好像不知不觉就变老了……你看我举棋不定，始终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生日和谭文摊牌过后，夏菲一直在反思，她要不要彻底狠心辞职。
　　划掉六年履历，找工作，从零开始。

　　“相信我，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好喜欢灌鸡汤哦。”
　　“什么？”
　　夏菲又看到梁宗眠只理解字面意思的疑惑神情，她敛目窃笑。

　　还在偷偷发笑，脑袋一沉，梁宗眠揉了揉她的头。
　　她一时懵住。
　　“其实，不如给自己加一个选项，不是重新开始，而是……”梁宗眠顿了顿，“你可以抬头看看我。”

　　夏菲抬头看他：“什么选项？”
　　梁宗眠倚着单车，轻推眼镜，看着她玩笑讲：“就在眼前。”

　　就在眼前……是她理解的意思吗？
　　眼皮伙同心脏重重一跳，夏菲掀了掀唇。

　　“叔叔阿姨别休息啦，风车塔下午五点就禁止入内了，加把劲呀！”
　　忽然又一辆单车掠过，一个小萝卜头儿蹬着车，朝停在路边的他们大喊。

　　-

　　这条路只有一个终点，等待他们的是如耄耋老翁，风轮转动缓慢的风车塔。当然不感到的可惜的话，也可以沿途返回，只领略途中风景。

　　其实只要一心骑行，旅程很短，只需半个小时。

　　夏菲和梁宗眠抵达风车塔时，险险赶上最后一拨游客。
　　买了票，进去围栏景区，仰头就看到一座白色巨塔。它通体纯白，是北欧风车的造型。

　　“要拍照纪念吗？”
　　夏菲指了指风车塔，主动问梁宗眠。
　　“我指人出境，‘梁宗眠到此一游’的那一种。”

　　梁宗眠从脖子取下相机，递给夏菲，玩笑道：“当然，劳烦把我拍好看一点。”
　　“……”夏菲默了默，小声嘀咕，“还要怎么好看……”

　　这个男人对自己长相有什么误解？
　　夏菲拿起相机腹诽着，日落恰好斜照进镜头里。
　　澄黄、绚红的余晖打在男人清润的脸上，更衬他气质清冽无尘。连他背后的风车塔，也为之逊色。

　　夏菲不由自主按下快门。

　　连忙抓拍几张，她不太明白胶卷相机，拍完就还给梁宗眠。
　　“你也来一张‘到此一游’。”他视线往旁边一瞥，“等等——”

　　夏菲狐疑眨着眼，梁宗眠就绕进一堆小萝卜头扎堆的摊位前。
　　一个贩卖小玩意的摊贩上，竖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小风车，它们整齐划一地迎风轱辘转。

　　梁宗眠弯腰，掏出钱夹，买了一只橙黄色的小风车回来。然后走出人群，送给夏菲。

　　夏菲愣了一秒，伸手接过。

　　蹲在摊位前的小萝卜头们立马嫉妒大嚎：“阿姨羞羞，这么大人还要叔叔买小风车给你！”
　　在父母那里央求无门，对着小风车望眼欲穿，却被大人买走送女朋友，好羡慕哦。

　　夏菲的耳廓双颊，旋即涌上热意。
　　将风车收到背后，夏菲装模作样“咳”了声，刚要怼回去，一对金发碧眼的外国情侣走过来，请求在风车塔下帮忙拍照。

　　很快，她身旁的梁宗眠用英文和他们交谈起来。

　　梁宗眠提议交换给对方拍照，外国情侣拍摄完毕，夏菲就被稀里糊涂拉到风车塔下。
　　他们举着梁宗眠的相机，看到镜头里的年轻女人，微红着脸，假装若无其事的偏着头，二人肩膀的距离局促而疏远。

　　金发女人朝夏菲眨了眨眼，打着手势说了句什么。
　　语速太快，夏菲没听清，梁宗眠就挪步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蹭上她的肩膀，倾身在她耳边低声说：“Come closer ，free。”

　　清沉嗓音似甘醇清茶，靠近一点，落在耳边最后一个单词，是free还是单字一个菲，暧昧不清。
　　夏菲来不及分辨，梁宗眠就直起身，扬唇笑着看向了相机镜头。

　　相机里，白色风车塔下，夏菲和梁宗眠静静伫立。
　　男人唇角噙着笑，女人双颊微红，手里的橙黄小风车无声转动。

　　稀里糊涂和梁宗眠拍完合照，外国情侣把相机还给梁宗眠，挥手再见。

　　梁宗眠提议：“塔里进去走走？”
　　夏菲点点头，开始自己的向导工作，领着他走进风车塔。

　　风车塔内部是可以进去的。
　　沿着狭窄旋转铁楼梯，爬塔的人很多，几乎是爬一步等三步，人挤人的闷热。
　　梁宗眠无奈说：“我们不该挤进来凑热闹。”
　　夏菲手里一直捏着无处安放的小风车，往他眼前一戳，玩笑着抱怨：“也不该买这个的。”

　　“我替你拿，这样就可以了。”
　　梁宗眠从她手里顺走小风车，插进自己的裤兜里，去看夏菲，似乎露出一个期待夸奖的笑。

　　夏菲愣了一瞬。
　　她疯了，居然觉得他的笑容有一丝孩子气。
　　“我……可以认为其实是你喜欢这只小风车，假意送我让我背黑锅，害我被小萝卜头们嘲笑的嘛……”

　　梁宗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容淡去的同时，浓密的睫毛半阖。
　　“我以为你会喜欢。”

　　夏菲觉得自己又疯了，不知为何，再次脑补出美人哀怨，一丝委屈的意味。

　　从他的兜里抽走小风车，搓动细长的橙黄根管，在他的眼前挥了挥。嘴边的话就脱口而出：“不，不，我很喜欢。”
　　“毕竟多大人了，我害臊，其实早想买个小风车玩玩。”

　　“……”
　　啊，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强行解释？
　　夏菲自闭噤声。

　　“你们还上不上啊？”
　　不知何时，前方的人挪动，已空出一块来。
　　后面的观光客不耐烦，狭窄楼梯里，侧身从夏菲身边挤过去。

　　夏菲一个趔趄不稳，举着小风车撞进梁宗眠的怀里。

　　她慌慌张张抬眸，第一时间去关照小风车是否安然无恙，这时，她忽而感受到男人的胸腔震颤。
　　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梁宗眠拍了下她的头。
　　“没事，坏了再买一个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