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一石千浪 ...
-
清连轩
姜悦遥这两日老是心神不宁，难得中午日头好，她吩咐沉烟在院子里放了把躺椅，好好晒晒太阳，去去晦气。
老远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一个拎着饭食的丫鬟疾步走了进来，随手把饭食放在院子里的花架上，急忙忙喊道，“小姐，小姐，我有事要禀。”
姜悦遥不由直起身子，雪霁虽然活泼，但也不是如此沉不住气的性子，示意沉烟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忙领着雪霁就往屋里走。
待雪霁一字一句细细学了玛瑙的话，姜悦遥总算理清楚这两日的头绪。虽未明说，但这“柳家庶出的血脉”，指向性再明显不过。她不是没有怀疑，但任她再怎么担心，都没想到淑妃居然打了这么个主意。
姜悦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只防了柳逸霖，终日躲在永宁伯府就怕被人惦记上，可惜千防万防，还是没躲过。
不行，与其指望着哪里来的助援，倒不如先乱起来，总归自己不到十四，无论如何得有个喘息的时间，既然已经知道了，也不算失了先机。
算着时候，也该是梁思懿进京的时候，他已经苟活得够久了。等梁思懿进京……自己只怕要被架在火上烤。
前有财狼，后有猛虎，身边还总有贼人虎视眈眈……所幸现在还不是最危险的时候，姜悦遥有心将消息传给姨母，但她不用想也知道，这几日阮夫人看她不知会有多紧，不说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怕也是上了杜妈妈的心，如今要是轻举妄动，无疑是自投罗网。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把话带给程姨娘……姜悦遥不免心下踌躇，程姨娘有心帮她，但是姨母是她最大的底牌，她上辈子输就输在轻信他人，她和程姨娘如今只能算是互惠互利，还不到交换底牌的时候。
等等吧，再等等，她低声吩咐雪霁，取晚膳时托玛瑙央姨娘帮她留意一下前朝的事，她现在出府不便，就怕漏了什么消息。
转眼就进了六月，刚刚渐暖，众人还没等到不知为何走了这么久的梁思懿，先等到了阳城军民的请愿书。
手书一路明文，由现凉州刺史府准将周让护送上京，由阳城氏族韩氏起笔，声声泣血，句句关情。
从羌兵围城写起，去岁大寒，缺衣少粮，战事激烈但众志成城，虽无法克敌，但还有等到援兵的希望。
然则主将在战役失利后带着大半仅剩的精兵，连夜弃城而逃。城内无大将精兵，少兵器弹药，缺粮食衣物，连斗志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原阳城怀远将军姜修远临危受命，带着仅剩的兵将守城十九日，连着多日未曾合眼，然独木难支，城破之时姜将军为流矢所伤，坠下城墙，以身殉国。其子姜浩沅，城破后也领着凉州军巷战，打扫战场时，姜修远死不见尸，姜浩沅身首异处。
阳城一战四十八日，军民战死者不知凡几，路有饿殍、冻毙者众，虽不至十室九空，近半数民众死亡绝无妄言。
阳城上下叩首以拜，望圣上矜悯阳城军民，赐阳城父老一个公道。
周让进了京，明折直接递了上去，折子还没到宫里，朝野上下都知道了,这无异于给等着梁思懿消息，面上暂时平静的朝堂上投下了一块石头。
一时间，相较于“阳城究竟死了多少人”“梁思懿是否罪当致死”“姜修远以身殉国是否应该追封”，他们更在意的是，这位四皇子究竟用意为何？
一个从来不掺和到京中事务的皇子，在立下大功还未行赏的时候，在罪臣还未进京的当下，如此大张旗鼓地剑指二皇子的舅父，意义不明。
究竟是三皇子的手笔，还是不怎么吭声出头的五皇子找上了四皇子？亦或者，是这位不声不响的四皇子自己起了什么心思？一时之间，京中的水更浑了。
怎料万众瞩目的折子递上去，皇上留中不发，就像没见过这折子一样，这让已经集结着，预备联合用折子淹没太和殿的文武大臣们一下子熄了火。
在看似平静的氛围下，路上晃晃悠悠了四个月的梁大将军终于进了京，一时间，京城里数得着的人家就都坐不住了。
但皇上的态度却有些耐人寻味，距京城二十里外最近的驿站，奉命押送梁思懿回京的宁将军和葛大人等到了他们等待了几日的口谕。
进城后，二人一没有带着梁思懿走官道，二则也没有进宫复命，三没有把梁思懿打入刑部大牢，而是直接把梁思懿送进了大理寺，随后避回府上，拒不见客。
众人周知，刑部尚书谈言礼是严相的高徒。
加上之前万言书的事，一时间，皇上属意二皇子，担心砍了梁思懿会伤了玉花瓶的传言甚嚣尘上，摩拳擦掌想要趁热打铁的文官和勋贵们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殿下，圣上这是？当真就不追究了？”二皇子书房内，几个幕僚商讨着对策，本来以为只能断尾求生，没想到还有机会保下梁将军，让沉寂了几个月的二皇子府上总算有了点生气。
二皇子秦嘉铭年已而立，是永和宫贵妃所出，永和宫梁贵妃，皇上还是成王时入府为侧妃。
这梁家啊，是随着太/祖打天下的，可惜没挣得什么爵位，是一代不如一代，上马提刀的本事都丢得差不多了。谁料梁家姑娘进府得子，没多一会儿，就进宫成了贵妃。梁家儿子在南边打了几场胜仗，就一路到了北边，升到了刺史。
可以说，没有梁贵妃，就没有梁思懿的今天，没有梁思懿，二皇子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地位。
原本已成死局，没想到迎来转机，秦嘉铭在府中闭门谢客已经好几个月，虽然心里暗恼舅舅不当事，但考虑种种，也还是想着是否有一线希望。
这三十余年来，先太子去世以来，他都没有如今这般激动，整个身子忍不住战栗，并不只是因为能救回舅舅，而是他那么真切地发现，自己和那个位置那么近。
原来自己不是痴心妄想，原来自己早就简在帝心。
秦嘉铭一吐几个月来的浊气，就要开始盘算究竟该如何挽回劣势，
“殿下且慢，请听老夫一言。”与群情激动的众幕僚不同，坐在下位正中的头戴麻布方巾的中年文士眉头紧锁，在这书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话音刚落，刚刚还窃窃私语的众人霎时间没了声音，就连刚刚兴奋“揣摩圣意”的那位幕僚都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若是其他人，此时可能也不敢说什么，可是姚先生的话，二皇子向来十分倚仗，他能坐在正中，绝不是因为年纪和资历。
也不等二皇子发话，姚先生直接泼了盆冷水，“恕在下直言，皇子殿下如今的处境不比去岁阳城事变时好，恐怕还要更危险些。”
兜头浇下，秦嘉铭多年筹谋，一朝见光的上头一热，骤然冷了下来。
许是感觉话说得太狠，姚先生清了清嗓子，“依在下看，圣上此举，说明还是属意殿下的，但是并不是真正能因此放了梁将军一命，这一番作为恐怕内有玄机。”
“殿下您看，自圣上差宁葛二人离京办差以来，京里的注意力都在他二人身上，可是他们两人却一路不紧不慢，虽然二人往常也十分油滑，但显然这件事，一定也只能出自于圣上授意。后来，皇上扣下阳城的请命书，将梁将军送入大理寺，看上去是为了保梁将军的性命，实则不然。”
姚先生见二皇子逐渐冷静下来，也慢慢地和他分析个中玄机。
“如今边疆只是暂时太平，北羌内乱一结束，情势还未可知。圣上一贯仁和，爱民如子，对那姜修远之女，也是十分优待，要说圣上一定要保下梁将军，无论是于情于理，显然都并不现实。那陛下为何要如此作态？甚至不怕暂时寒了将士的心，也要有意为之？”
二皇子背上一凉，多年来的政治敏锐让他从一时间的兴奋中清醒过来，“父皇，这是挖了个坑，等着我跳？”
“是，也不是，若圣上真的就因为这放弃殿下，倒也不必如此，圣上是天子，对臣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如今这一番操作，恰恰说明皇上想看看您的应对，看看您是否有仁心，有公心。”
“那先生的意思是？”
姚先生说的不错，秦嘉铭不禁安了些心，做错事的是舅舅，不是他，他还是父皇最器重的长子。
“梁将军……怕是保不住了，如今就是殿下需要决断的时候。殿下别忘了，几位皇子都等在边上看着呢。”
姚明光就怕二皇子心生不忍，这一吓一安抚，希望他不要妇人之仁吧。
其实在座的幕僚很多也非等闲，并不是都盲目乐观，看不到背后的凶险，只是没人敢冒这个险，直言弃车保帅。以后若是清算起来，谁能保证不被二皇子记恨？就算二皇子大度，那宫里贵妃娘娘呢，要是事成，那可是太后！也就是这位姚先生有底气全身而退。
第二日一大早，二皇子递牌子进永和宫求见贵妃。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一石千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