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海》卡普

5、如果

　　一般情况下，李一诺是不愿意和别人起冲突的，能忍则忍。
　　但这是她高中生活开始的第一天，为什么她就不配有个好一点的开始呢？

　　景阳看着李一诺拧巴的小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她几乎要被林诗语气哭了。但细看她的眼睛时，却一点水汽的痕迹也没有。李一诺的目光是一团火，交织着愤怒和不甘心。

　　被排斥、被隔绝、被欺侮的初中生活，是回不去的昨天，但高中生活，仍是一个未知数，最起码在碰到林诗语之前，她都怀抱着最美好的期待，想一个个去实现。
　　而现在，她想要的，仅仅是一个公平对待的机会。
　　她不希望在高中伊始就受到新同学们的误解与歧视。

　　区别对待的痛苦，她已经尝过许多年，不愿再经历一遍。

　　“林诗语，咱们把话说清楚。”李一诺不想把接下来的谈话变成泼妇吵架，于是她想了很久，才组织好措辞。
　　她想让林诗语明白，就算是从同一间学校出来的，也不一定是同质的人。
　　林诗语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她的主观臆断和错误引导，会让其他同学对所有二十二中的人都产生误会。她这种思考方式是片面的，是不正确的，她不应该怀揣着偏见看待别人。
　　但林诗语难道真的不懂这些吗？

　　“你说呀，我听着呢……”林诗语耸耸肩，表明自己愿意听她讲话。
　　鼓足勇气，李一诺说：“我和秦佳虽然是从二十二中出来的，但是……”
　　话刚说到一半，命运女神诺恩斯再次忘了眷顾李一诺。

　　“啪、啪、啪”的三声，在耳边乍起，得来不易的说话机会被掌声打断。
　　周围几个同学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同时，李一诺也失去了为自己和秦佳辩解澄清的最佳机会。
　　没有人会再关心她们俩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她们是见不得光的蛆虫，别人也不在乎。因为跟今天的正事相比，她们品性的善恶实在不值一提。

　　“来、来！到了的同学们，咱们该安静一下了啊！马上要开始今天的报到流程了。大家坐好。”老师的声音从讲台断断续续地传到后排。
　　如陈沫所说，他们班的班主任确实是一个颇为年轻的女老师。

　　“景阳，你也快找个地儿坐吧，老师都来了，别站着了。”陈沫打了两下景阳的胳膊。
　　“就坐我这儿吧。”林诗语起身，前排的几个女生是她的朋友，正招呼她坐过去。她拿上书包，瞥了李一诺一眼，嘴上却亲昵道，“那，我们回头再聊哦，希望你们俩不要对我有误会，认识你们，我很开心。”

　　李一诺听她这样讲，没说出口的话接二连三地梗在胸腔，咽不下去也提不上来——班主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要打反击战的时候来……好像自己的运气一直都不太好啊。
　　连“再来一瓶”都没抽中过的人，怎么可能运气好呢？

　　“对了，我赞同你那句话，我确实没有歉意，我是故意的。”林诗语在一诺桌旁低头系紧鞋带的时候，轻声将这几句话送到她的耳朵里，而后一溜儿小跑去了前排。
　　李一诺像被人抽了筋一样，瘫在桌上，说不出话。
　　林诗语和朋友们谈笑如常的背影，让她心里的难过全部涌了出来。周围的嘈杂让她觉得她根本不属于这里，进到这么好的学校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瞧不起？

　　秦佳轻拍她的背，她朝后做了一个OK的手势，表明自己没事，只是……累了。
　　真的好累啊。
　　挺久没被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讨厌过了。
　　她都快忘了这是种什么滋味？

　　李一诺觉得林诗语的眼神比初中同学的巴掌还要伤人。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第一次跟她打招呼的时候不够热情，还是哪句话说错了踩了她的雷点？怎么就又让人讨厌了呢？为什么林诗语可以如此轻易地讨厌一个人？

　　一诺忽然想到“转学”这个选项。差学校转到好学校不容易，好学校转差学校会不会容易点？
　　哈，妈妈一定会骂她是“疯子”。她可能就是疯子吧。

　　翻开空白的记事本，李一诺拿出一支笔，写起“正”字。
　　每每感到烦躁，她就会干些重复性的事让自己平静下来。有时她会数手表上的秒针圈数；有时是在纸上写“正”字；也有时，会用一些更糟糕的方式……

　　景阳坐在林诗语刚才的座位上，和李一诺并排。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纵向走道，大约半米宽。李一诺背对着他，半趴在课桌上。他看得出她在鼓捣着什么，一会儿是写字，一会儿是看表，一会儿把文具袋的笔倒出来又放回去，反反复复的，没有停过。

　　班主任没讲两句话便发现自己忘了拿班级花名册，去了办公室，久久未归。教室里重新变成乱糟糟的一团，景阳的心也是。

　　“你还好吧？”在他的手碰到李一诺前臂的那刻，李一诺像触电似的抖了下，而后警觉地回头看。
　　是景阳。

　　景阳是她今天遇到的人里最好相处的那个了，更不用说他两次打断林诗语为她们说话。他是个正直的人、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我很好。”一诺不再翻弄手上的东西，怕自己奇怪的举止把他这个乖宝宝吓坏。

　　景阳没有试着替林诗语解释，也没有说“代朋友道歉”这种令人生厌的话，他说希望一诺别把那些不好听的话往心里去，也希望她不要难过。
　　“你是个好女孩，我知道。”景阳笃定。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一个仍算得上陌生的男生对她没来由的信任，让一诺瞬间眼眶湿润。咬着后槽牙，她才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没让它们落下来。
　　“我可能不是呢，你还不了解我。”一诺的拇指和食指攥着根黑色水笔，指甲的上半部分呈现青白色，下半部分呈现粉紫色。
　　“呃……”景阳用食指挠了挠鬓角突然发痒的某处，“也确实有这种可能。”

　　手指一松，李一诺手中的黑笔自由落体般掉到地面上，又弹起翻了个个儿，最后落在了景阳脚边。他弯腰拾起来，递给她的一瞬间却又突然改了主意。手腕一抬，水笔从右手换到左手，“谁捡起来就算谁的咯。”

　　听到这话，李一诺正要接笔的手由张开状态变为合拢，两只小爪子乖乖缩回到自己的膝盖上放好，“哦，那你收着吧。”
　　上供这种事在二十二中太多了，李一诺从来不敢在文具盒里放漂亮的文具，一支黑笔而已，景阳想要就给他好了。
　　被欺负惯了的她，竟没听出他是在跟她开玩笑。

　　景阳没预料到李一诺竟然是这个反应，从她蜷缩的手指，他看出她在害怕。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怎么像是搞砸了？
　　站起来走上前，只能看到她的头顶，为了让她不感觉压迫，景阳慢慢半蹲在她身旁，接着，又将她的右手手腕翻过来。
　　“你干嘛？”
　　“拳头握这么紧，里头有金子？”景阳的语气像在逗孩子。

　　李一诺将拳头松开，四个指印留在她白里透红的掌心中。
　　黑色水笔重新塞回她手里，景阳见她没握住，便帮她把四根手指向掌心弯曲。

　　“你不要了吗？”一诺握着手中的笔晃了晃，问他道。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又不是强盗。我刚是跟你开玩笑的，好像不好笑啊……”

　　这支归还回来的笔就像李一诺床头放置的鼹鼠宝宝一样，安抚效果立竿见影。她的肩膀下沉，再次放下防备。
　　“我不会抢你的东西，”景阳仍旧保持半蹲，“我也不会欺负你，更不会伤害你，我保证。”
　　“嗯。”一诺短促地应了一声，没再做更多回答。

　　“放心，以后我保护你。别怕。”景阳头脑一热，说出句极不符合他们关系且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但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的，并不受他的控制。

　　李一诺那种惊弓之鸟的状态看上去太让人揪心了。
　　对弱小的保护欲可能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东西，他只能顺应自己内心的感受。
　　景阳不知道李一诺曾经经历过什么，受到过哪些伤害，他甚至都不敢想。
　　如果能早一点遇到她……可是，没有如果。

　　“你保护我？”李一诺摇头，表情相当困惑，“我不用人保护。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有秦佳。”她无情地拒绝了景阳的好意。
　　啊，这是个多么充分的理由……她有一个相当“靠谱”的朋友。

　　景阳望了一眼身在班级那半球的秦佳，她正嘻嘻哈哈拍着大腿，跟一群人聊得火热，忙于社交。
　　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到底是怎么变成朋友的？

　　“行吧，不过，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万一她很忙，你又刚好需要帮忙，我又碰巧有空，你就可以来找我。”景阳怕自己的主动会让李一诺感到额外的负担，便加了许多“if条件句”。

　　多个朋友多条路？一诺抓到关键词。
　　“我们是朋友了？”
　　“当、当然，如、如果你愿意的话。”景阳突然结巴起来，他依旧是单膝跪地的姿势，眼神相当诚恳，等待着一诺的答案。
　　如果此时他手里再多一束捧花的话，那么这个场景简直像……一诺咬着下唇，不敢想。
　　“你愿意吗？”景阳问。

　　乱哄哄的喧闹声让李一诺有了安全感，她颇具仪式感地挺直了脊背，又拘谨地把脚向后缩，猛地点了三次头后，她觉得自己应该像他一样真诚。
　　景阳这才听到那无比清越的三个字，“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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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吉卜林的诗歌 （《如果》）选段
If you can keep your head when all about you
Are losing theirs and blaming it on you,
If you can trust yourself when all men doubt you,
But make allowance for their doubting too;
If you can wait and not be tired by waiting,
Or being lied about, don’t deal in lies,
Or being hated, don’t give way to hating,
And yet don’t look too good, nor talk too wise
...
Yours is the Earth and everything that’s in it,
And—which is more—you’ll be a Man, my son!
如果周围的人失去理智，纷纷责难于你
而你能淡定处之
如果他们对你心存猜忌
你却能自信不改，并原谅他们的猜忌
如果你肯等待时机，不急不躁
或遭人诽谤，却不以牙还牙
或遭人憎恨，却不以怨抱怨
既不装腔作势，亦不花言巧语
……
那么，你的成就会如天地一样博大
更重要的是，我的孩子，你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