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短篇》冷冷的风

1、第 1 章

　　北京时间5050年，江西南昌时空旅行中心。
　　“虫洞打开完毕，空间弯曲长度三千光年，虫洞开启时长，地球时间30分钟，请各位旅客注意，请各位旅客注意，本次旅途目的时空点，北京时间2050年，地点，江西南昌八一广场，请各位旅客有序进入反重力场胶囊，您的专属机器人将全程陪同为您服务，请各位旅客做好准备，感谢配合，AI编号1102号语音播报机器人祝大家旅途愉快。”
　　1102号的声音很有磁性，是标准的地球音，字正腔圆，它被设置成轻缓，柔和，低沉而又稳重的的男声。
　　“我们为什么要用这么原始的方式去时空旅行，嗯···我是说，这种什么时空旅行中心本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了，进入反重力场胶囊风险性虽然小，但不是说完全没有。”
　　地球居民卢小因由于不满这次旅行安排，喋喋不休道，他的身旁，是他的同学兼好友，徐诺，两人打算在假期进行一次时空旅行，这也是他们的暑期作业，时空之旅。
　　卢小因突然没了声音，徐诺回头看了他一眼，卢小因正在用右手食指轻划左手手心上的触摸屏，按下了补水选项，十分满足的闭了闭眼，然后继续说道，“口渴，补充点儿水，我刚说到哪儿了？对，虫洞的风险，昨天地球网还播报了新闻，一名旅客在时空旅行中，由于暗物质没有及时补充，虫洞入口瞬间关闭，那人现在恐怕早就魂飞魄散在几万光年外的宇宙中了，运气好点儿的话，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宇宙漫游，直到他的氧气消耗殆尽，哪怕这样，还是有人选择这种方式旅行···”
　　徐诺一言不发的往前走，顺便触摸了左手心的免打扰模式按钮，世界瞬间变得安静，此时他并不想听卢小因的八卦新闻，他的心里一直在遥想2050年的地球，蓝天，碧水，还有只在AI课堂上见过的远古地球生物，长鼻子的大象，长脖子的长颈鹿，原始社会的交通工具——马，早在2200年，由于环境急剧恶劣，地球上的大多数物种都已灭绝，此行，他将看到这些平时看得见摸不着的物种，他有些迫不及待。
　　“嘭！！！”旅行中心突然一声爆响，一排AI警察迅速列队赶到，人群被有序疏散。
　　“地球居民A-5352号偷渡带回2050年地球生命体，按照地球时空物种偷渡法则，实施人道毁灭，AI法律高于一切，保护地球安危，维护时空稳定，AI编号1102号语音播报机器人再次祝大家旅途愉快。”
　　“这些亡命之徒，为了赚钱更改自己的基因，不惜违反时空物种偷渡法，这可是所有星球执行最严厉的法律，一经发现绝不留情，AI警察将会用光束，瞬间将他们分解为原子”，卢小因淡淡的说道，“不过还好，一点都不痛苦”。
　　徐诺有点莫名的心脏跳动感觉，他的手紧紧的攥着一颗只有米粒大小的圆球。
　　“各位旅客大家好，为严厉执行时空穿梭法，请大家不要私自携带任何物品随身，谨防遗落，若发现偷渡物品，即实施物品毁灭及降低基因等级一级。”AI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柔和，它们擅长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狠的话，让人立马联想到笑里藏刀这个成语。
　　“徐徐同学，”卢小因用近乎很嗲的声音慢慢靠近徐诺，“你还有多少AI币（地球货币）？要不，咱们换种新的旅行方式？”
　　卢小因所说的新方式，是高等级基因居民专属的时空穿梭方式，如果没有高等基因，1000AI币，也可承担一次来回3000年的穿梭旅行。
　　“1000AI币，是普通居民一年的收入，你舍得，我可不花冤枉钱，那都是高级基因者的奢侈品，再说，我们钱不够···”徐诺缓缓说道，又更加握紧了手中的米粒球。其实徐诺也很想用新方式旅行，不过囊中羞涩。
　　“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时常贷款，卖半年生命就可以贷款1000AI币，到时候赚了再还回去不就好了，短期还不了也没事，反正我们有一千年的寿命，来日方长着呢，你不要总是中规中矩的，不敢贷款，不愿冒一点风险，哪天赚了钱，最好把你这个畏首畏尾的基因好好改改，完善一番。”
　　正在说着，徐诺突然示意卢小因不要出声，他的大脑某个神经元被传送了有电话接入的讯息，是他的父亲，一位450岁的中年人，他在300岁时生下了徐诺，哪怕如此，他的一生只过了一半不到，人们的寿命因为基因改良，已经延长了十倍多。
　　接完电话，徐诺改变了主意。
　　“走，满足你的愿望，我们去VIP舱。”徐诺接完电话后，松了一口气，手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VIP舱内，人并不多。几个半圆柱形的玻璃舱，紫红两色，分立在两旁，紫色舱上写着出站，红色舱上写着入站，此时，本来空空如也的紫色舱内，烟雾慢慢的聚集，接着是看得见的固态粒子，最后慢慢的，粒子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人形。
　　AI播报道：“合成完毕”，舱门迅速打开，走出来一个身高1米8，五官符合大多数人审美的黄色皮肤的男子，徐诺和卢小因偷偷打量眼前的男子，这是一个刚从5040年未来旅行返回的高等基因旅客，他的身高，五官，毛发看起来是那么漂亮，他的大脑肯定也花了大价钱，扩大了脑容量，改造成了最强大脑，估计他的生命时长也是无数个零，两人的分析没有错，对这样的高等基因居民来说，时间并不重要，因为，他们几乎拥有着无限的时间，即永生。
　　“这种旅行我还是第一次，等我先读一下旅行指南”卢小因嗫嚅道。
　　徐诺拿着旅行指南看了许久，在脑海中总结着指南扼要。
　　指南的标题——信息化之旅，让旅行实现瞬移。
　　旅行的流程为分为三步。
　　第一步，进入红色舱内，AI设备扫描全身，几秒之内将人体原本的身体原子化，这并不是毁灭，只是将身体的原子信息及其排列组合顺序在内的所有信息储存起来，包括记忆信息，此时，人完全成为了一串数据被保存在设备中，这串数据将会在旅行目的地重塑。
　　第二步，将所得信息通过宇宙通道，传递到游客将要去往的目的地。相当于用U盘从一台电脑拷贝了数据到另一台电脑中，这一步骤，就是拷贝的过程。
　　第三步，把储存好的数据复制粘贴到旅行目的地，在目的地通过输入拷贝的数据，实现人体的重塑。□□的原子信息及排列，以及记忆没有丝毫的改变，身体被瞬间“送”到了不同的宇宙或时间，而对于旅客来说，他们并不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经历过原子数据化，又被重新组成这样繁复的过程，对他们来说，只感觉经历短暂的几秒钟，便实现了时空传递。
　　“卢小因，你不觉得，这种旅行方式，风险性更大吗？”徐诺缓缓说道，却并不在意它的风险性。
　　“请徐诺先生，卢小因先生至检票口登记，信息旅业祝您旅途愉快！”
　　还是AI那柔柔的声音，似乎知道人类介意他们只是冷冰冰的机器，而故意让自己的声音更有感情一般。
　　“对了，小徐子，你怎么突然有钱了，刚才你爸给你打完电话你就六月天说变就变，”卢小因笑着说，“看来是叔叔良心发现，终于意识到要救危扶困，接济平民了。”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一直以来都很抵触时空旅行，他说···”徐诺突然没了声，他把米粒球随手扔到了原子箱，扔进去的那一刻，瞬间被消解为原子。
　　米粒球，是父亲要求带的，里面下载了一些现代科学技术的信息，百分百的违禁品，是绝对不允许在时空旅行中出现的。
　　“父亲说，回到2050年，可以救回母亲，可是，哪怕改变了历史，也只是让母亲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活过来，这个宇宙的母亲，永远回不来了”徐诺不明白父亲的执着。
　　100年前，当徐诺还是50岁的时候，母亲离开了他，父亲好几个月没说话，也从不对别人提及母亲的死因，只是总一个人在傍晚时分，来到之前常和母亲散步的星际花园，一边看3D星空图，一边沉默。年幼的徐诺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这样？
　　“小诺，很久以前，痛苦和不安是人类所厌恶的感觉，但正是这些所谓的负面情绪，是人类成长与进化途径之一，比方说有了痛苦，人类才想要极力摆脱痛苦，从而奋进，不至于温水煮青蛙，可是后来，人类不再需要痛苦这样的鞭子了，想要进步，只需要更改基因，到头来过河拆桥，当可以依靠更快捷的方式进化时，便抛弃了痛苦这种原始的方式，从信息社会以来，人类不断的把自己变成超人类，把自己变成神，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生老病死，没有□□，连精神也可以被AI随意更改”，父亲眼神放空，望着天边的那轮月亮，似乎望穿了天，也望穿了宇宙，和它的尽头。
　　“爸，妈妈是怎么死的？”小徐诺没有悲痛，只是淡淡的问道，他的基因早在出生时就被调成了幸福模式，无论怎样，他的生化模式都不会让他产生任何不愉快的情绪。
　　在黑夜中，徐诺看到了以前从未看过的一幕，两颗水滴从父亲的眼睛里冒出来，自由落体到唇边。那是什么？徐诺从未见过水还能从眼睛里钻出来。
　　“难过，流泪这样的词汇已经不会在现在的词典中出现了，负面情绪是被AI禁止的”父亲的话让徐诺很困惑，他的印象当中，在基因缺陷诊疗中心中，曾见过和父亲一样的人，难道，父亲也···？
　　“你的母亲很真实，可是这个世界无论怎么改，还是改不了多数派精神，一件事情只要大多数人相信，他就是真的。真实的人很难得，可也很少，人类对少数派总是很不友好，当所有人都是虚假的，唯一真实的人也就成了虚假的人。”说完以后，父亲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徐诺似乎明白了！
　　卢小因用食指戳了戳发呆的徐诺。
　　“嘿，哥们儿，快到我们了，这会儿还休眠呢”，卢小因误以为徐诺启用了休眠模式，才在那儿发呆神游。
　　走进舱门，关闭左手的芯片开关，进入舱室的徐诺突然感觉到心脏有些跳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不是开心，不是疑惑，不是赞赏，而更像是课堂上学过的，因为身体的肾上腺素激增而有的那种感觉，被AI禁止的负面情绪！
　　徐诺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基因缺陷诊疗中心。
　　正当舱门要关上的一刻。
　　旅游中心突然播报了一则讯息，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楼里。
　　“通缉地球居民B-3232号，通缉地球居民B-3232号，请各位游客注意，一名基因缺陷患者试图混进时空旅行队伍中，AI法律高于一切，维护时空秩序，保护地球安全，如看到此居民，请按下警报键！”虽然播放着通缉的讯息，但AI的声音依旧很温柔，就像它只是在播放着今天的天气新闻一样，没什么特殊的。
　　舱门马上就要关上了，突然，徐诺的眼前有人影一晃，他感到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走出舱门，他的手猛的被人一拉，跌了出去，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有人钻进了红色舱门，门瞬间被关上，接下来的流程，就和旅行指南上写的一样，那人立马被数据化，身体数据传送到了其它时空，然后再在那个时空被重塑，就这样实现了时空穿梭。
　　徐诺怔了一会儿，马上意识到问题，他迅速按下警报键，彻耳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AI 警察马上出现了。
　　“徐诺，你没事吧？”卢小因目睹了一切，还好他眼疾手快，逃出了即将关闭的舱门。
　　一名人类警察领着一大群的AI机器人赶了过来，徐诺把刚才的事情陈述了一遍，他的心脏比之前跳的快了些，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又让他更加不安。
　　奇怪？不安是什么东西？
　　徐诺和卢小因很快被带去警局，警官取出了他们的芯片，进行扫描，以再现当时的情景。
　　按照法律，警局本着不能侵犯个人隐私的原则，只能扫描事发前后一分钟的情景，且被扫描人有知情权。
　　还好，没有扫描到米粒球，徐诺庆幸道。警察很快扫描完毕，让他们先回家等通知。
　　早知道，就不按下那个警报了，不过，最终还是会被发现的吧，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同党，更麻烦。
　　一个星期过去了，计划的旅行泡汤了，徐诺打算过几天再筹划一次时空之旅。
　　“地球居民已有五亿人实现数据化，他们的精神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化为的一串串数据流，成为了不朽的生命，他们的思想像粒子一般徜徉在网上，在信息流中，没有了□□，他们的思维，正在电脑里遨游！”地球网的语音播报又再次响起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这些数据化的思维，换了一种存在方式，没有□□，没有感官，只有他们的思维，游荡在电脑冷冰冰的内存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徐诺听着语音播报，有些好奇，也许很多人都有和他一样的疑问。
　　正当徐诺筹划第二次的时空之旅时，AI 警察找到了他。
　　他的心脏再次跳动。
　　“徐诺先生”警察的声音很柔和，就像这个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人一样的温和，每一个人都被调成了幸福模式。
　　“你的父亲，在昨晚被逮捕，希望你出面配合调查”
　　果然，父亲的基因有缺陷，我没有猜错，徐诺明白了为什么父亲的眼睛里会涌出水滴。
　　他对父亲被捕的消息没有任何的感觉，因为，负面情绪是被生化模式禁止的。
　　“那天逃走的患者，正是你父亲的病人，你父亲在病人没有痊愈的情况下，签了出院通知书，给地球治安带来威胁，患者的出逃，扩大了这种影响，如果这是他的故意行为，将可能受到AI法律制裁！ ”警察面带微笑。
　　以前，徐诺并不觉得此时此刻微笑有什么不对，但是现在，他竟然有一丝的愤怒，他感到吃惊，他竟然会知道愤怒，还产生了这样的感觉，难道他的基因，也有缺陷？他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他怕自己被送进诊疗中心，一辈子都出不来。
　　判决结果出来了。
　　父亲被判删除记忆。他的思想被格式化，然后输进事先设定好的程序，之后，这具□□将没有自己的思想，终生为AI设备局服务，替电子设备更换老化的数据线以及清除灰尘，防止老鼠撕咬等等工作，机器终归需要人类维系运转。
　　被判刑的前一晚，徐诺见了父亲。
　　“或许，它们是对的，多余的思维有什么用呢？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人类的终点，就是那一串串的数据流，也是，照顾肉身多麻烦，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还不如换种维度生活，省去□□的拖累，让思想永生不灭”父亲说的话，让徐诺很困惑。
　　“爸，我明白你为什么流泪？”徐诺的确明白了，他和父亲一样，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一群会喜怒哀乐的怪物。
　　父亲并不惊讶，只是含笑不语，他再一次看了看月亮，或者，是宇宙。
　　“孩子，从来就没有什么时空旅行，平行宇宙也并没有定论”父亲突然说话，把徐诺吓了一跳，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他话语的内容。
　　“那，那些旅行回来的人，一个都没有发现他们并没有穿梭时空吗？”徐诺好奇道。
　　“傻孩子，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何况是记忆呢？”父亲淡然一笑。
　　徐诺明白了，AI 虚构了一切，想法，思维，记忆，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串数据，数据是可以被轻易修改的，人们无论是否真正时空旅行过，只要在他们的脑子里输入时空旅行相关的记忆，他们就会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人类创造了智能时代，为什么却被这个时代扼腕？”
　　“母亲生养了孩子，难道就能决定孩子的命运吗？”父亲笑了笑。
　　“爸，物质决定意识，没有了电，再复杂的智能生物不过是一堆废铁”徐诺望着父亲，他的情绪不再遮掩，而是完全的暴露了出来。
　　父亲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担忧，和一丝无奈。
　　“小诺，你的母亲说过，未来的世界，将会是一个新轮回，当所有人类将自己存进了冷冰冰的电脑内存中，地球的唯一使命，就是等待机器的老化和停止运转，生命将会轮回。”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徐诺不明白。
　　“孩子，这对宇宙来说，只是一件小事，生命这种东西，对真正的造物者来说，只是无数种存在方式的一种，正如将思维存入电脑中，也是一种存在方式。”
　　孩子，不要阻止结束，结束，是新的开始。
　　这是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切，只是宇宙的镜像，和父亲的谈话，成了徐诺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
　　街上熙熙攘攘，像极了20世纪初的画面，人们拿着大哥大，腰别BB机，欢声笑语，不时嗔骂着手机经常断线，在一片欢欣鼓舞中，人载航天飞向了外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