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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蝼蚁生 ...

  •   谢娴当天便被自己的话给打了脸。

      她回到自己那间小破屋的时候,家门口已经立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她那位大客户,见她回来,便很和气的朝她招了招手,扬着嗓子道:“姑娘,可算等到你了——”

      谢娴当即狂退三步,缩到了篱笆后面。

      对方看着不像坏人,但在这个时代,男子与女子间的不平等尤为严重,出于安全着想,她从包里摸了个木剑握在手里。

      这剑虽为木制,但剑尖棱角还算锐利,多少给了她一些底气。

      她稳了稳心神,探出头去,却见大客户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不远处。

      许是看出她心有防备,这人倒是很乖觉的停在了原地,二人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谢娴清楚的看见他面上神情变了变,浮现出些许无奈。

      “警惕心这么强,不给你弄个报警器可惜了。”

      谢娴:“……”

      谢娴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
      …………

      篱笆扎成的小院子里,两人一人一个木墩子,毫无形象的对坐在一起。

      “原来你就是范闲。”谢娴终于解开了心里的疑惑。

      范闲把撩起的衣摆团成一团抱在怀里,闻言不禁扬起眉:“怎么,你认识我?”

      “那倒没有,听别人说起过。”

      范闲哦了一声,没太在意。

      他回想了一下两人方才的谈话,朝她确认道:“所以你现在的情况就是,无父无母无亲戚,全家就剩你一个,带这么个小破房子?”

      “最重要的是,无车无房无存款。”谢娴贴心的对他解释,“房子是亲戚的,严格来说不属于我的个人资产。”

      “哦,还有。”她想了想,补充道,“跟这房子一起留下的还有一条土狗,不过两月前便去了,被我埋在屋子后面的土坑里。”

      范闲吸了口气,竖起一根大拇指:“确实够严格。”

      他乡遇故知,也算是身在这时代的少许安慰。二人互相交换了信息,对对方有了些了解。

      范闲将被关在篱笆外的王启年喊了进来,带着他认了认人,“这位是谢娴谢姑娘,你和她一起在京都里转转,挑一处新房子住。至于房子的钱……我来垫。”

      王启年目光精明,视线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却什么都没问,躬身行礼,笑容满面:“大人请放心,此事包在王某身上。”

      “这种地方不适合女孩子住。不安全。”

      谢娴本还有些犹豫是否要接受他的好意,听到这话后,到底还是将婉拒的言辞咽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范闲的帮助,又或许是因为灵魂同源而带来的亲近感,谢娴心中安定下来,不免朝他说起另外一事。

      “有人要跟你买词作曲?”范闲扬了扬眉,“谁啊?”

      他倒是不太惊讶,只是显得有些好奇。

      谢娴想了想道:“一名富家公子。我哼歌的时候被他听到了,所以才有了这件事。”

      “这有什么,你卖给他便是了。”

      谢娴皱起眉,一时没吭声。

      见状,范闲不禁笑道:“怎么,怕做了文抄公?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不署自己的名便好了。有人问起我那红楼,我也都说是曹先生所作,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谢娴心中顿时肃然起敬。

      这得是什么脑子,才能把整个红楼梦都给背下来啊?

      哪像她,高考结束后就把所有必背古诗词都还给了老师,如今想来想去记得最清楚的一首诗竟然还是幼儿园时候背的那首“鹅鹅鹅”。

      从某种方面来说,范闲确实是个人才。

      第二天一早,谢娴便起身去挑宅子。

      作为范闲的手下,王启年办起事来,也是个人才。

      他面上不显,但心思却缜密,领着谢娴从城东逛到城西,将每间房的园林设计与风水格局说的通透,嘴皮子都快说干了也不喊累,业务能力堪比房产中介。

      但最终,谢娴还是将房子选在了流晶河附近。

      这里位置偏,她图个清静,最主要是价格也比京都市区低了三四分。

      她总惦记着这是在花范闲的钱,心中过意不去,送走王启年时还不忘嘱咐他转告范闲,说这钱算她借的,日后必还。

      地契还没捂热乎,临到傍晚的时候,范闲亲自来了。两人溜达到裁缝铺,挑了两件像样的衣裳,又一起约了顿晚饭。

      当然,钱都是范闲出的。

      “我跟我那便宜弟弟合伙开了家书局,赚了点钱。你初来乍到,身边也没个人照应,不用和我客气。”他眉目舒朗,笑着对她说。

      谢娴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还想替她置办家具的念头。

      掰着手指数数,她已经欠了范闲不少钱了,新买的房子里虽说是旧家具,但比起小破屋已是好了不少,她没什么挑剔的。

      因此,能省就省。

      原本自己一个人时,虽然也为生计发愁,但心中却有个章程,因此也不太着急。

      可如今搭上了范闲,她突然间便有了“债主”,经济压力空前膨胀,她急切的想将这些银钱还上。

      虽然范闲说不急,甚至并不觉得那是借,但谢娴却变得有些坐立不安。

      先前一直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先贤所作的诗词卖与旁人,但眼下这情况,似乎也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了。

      此时刚好吃完了晚膳,她与范闲沿着流晶河散步。流晶河上的花舫已经点起了烛灯,与两岸屋檐下高挂的灯笼相互映衬,于水面投落下一道道荡漾的流波。

      庆朝坊间素有夜市的习俗,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无数街边小贩在路的两旁架起摊位与蒸锅,摆上桌椅碗筷、麻油小料,沸腾的水冒出缕缕白烟,沿着空气中的微风蜿蜒而上。

      左手边,是市井人间。右手边,是华灯花舫。

      谢娴立于此间,几乎能嗅到各式各样的小吃味道,与隐隐传来的脂粉淡香。

      烟火气串联起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

      她望着眼前的景色,脑海中却不经意想起童年时老街小巷的吆喝叫卖,挂着糖的冰糖葫芦与贴在玻璃上的窗花;想起成年时大都市里高楼林立的夜晚,闪耀的霓虹灯与奔流不息的人潮。

      芸芸众生皆美丽。

      唯有在这时,她读懂了这句话。

      “怎么了这是?”范闲弯下腰看了看她的表情。

      谢娴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眼中蓦然间泛起的酸涩,这才将心中所想与他说。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了流晶河上的一座拱桥上,范闲停了下来,站在桥中央向下望去,面前的夜景宛如一副被展开的巨大画卷,有人脸上笑意莞莞,有人演着离合悲欢,一切喜怒哀乐皆化作一句烟火人间。

      “你眼中的芸芸众生,在这个时代里,却如蝼蚁。”

      范闲静静地道。

      谢娴侧目朝他看去,却见他眼底倒映出沿角岸边的灯光,恰如流晶碧波般宛转荡漾。

      他面容温和,却目光深远,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但很快,他便重新笑了起来。

      “但即使是蝼蚁,也依然在主宰自己的生命,依然在努力的活。”

      范闲一挑眉,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模样,谢娴望着他,也跟着露出笑容。

      伤春多思是短暂的,任何事情都比不得活着重要。

      如果可以的话,便再加一个定语。

      好好的活着。争取活的舒心点,也快乐点。

      抱着这样的念头,谢娴抱着手抄的词卷去赴了约。

      白天的流晶河相比夜里,少了几分金砖堆砌的温柔乡所应有的华贵感,倒是显得普通了不少。

      河水清清,能清楚的照出她的面容。

      谢娴想到那日青衣公子的容貌,不知为何也对自己的外表形象格外在意起来,对着河面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她这才起身前往上次相见的长亭。

      抛去范闲,这应该是她在这个时代第一个遇到的贵公子,只是不知是什么身份,但想来不会太差。

      谢娴半是忐忑半是期待的来到了亭前,果然见到了前几日的白衣剑客,如同上次一样,他挡住了谢娴向前的脚步。

      “让她进来吧。”低柔的声音自剑客身后响起,这音色对谢娴来说有些熟悉,却也不够熟悉。

      谢娴乖顺的垂下眼,抱紧怀中纸卷走了进去。

      青衣公子换了衣服,一袭灰色长衫,更衬得他长身玉立,轮廓俊朗。

      只是这亭中除他之外,还坐着位黑衣美人,只一个纤细背影便格外柔美,乌云丝发长及腰间,金钗玉环点缀其间,隐隐还能嗅到空气中一丝缠绵的暗香。

      “这位是醉仙居花魁,司理理姑娘。”公子微微一笑,竟是朝她介绍,“司理理姑娘在词曲方面颇为精湛,今日不如便请她来为这词谱上一曲。”

      话语间竟像是早已知晓她今日会来,不然又怎会提前找好了人。

      谢娴微微皱了皱眉,隐隐察觉眼前这俊秀公子似乎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模样,细想下反倒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她已有些后悔今日前来赴会,但事已至此,便只好顺其自然,由这公子引着,坐到了这位司理理姑娘的对面。

      司理理从她手中接过纸卷,柔软指尖将其细细展开,只垂眼品读间便自生一股风流柔媚之气,风华无双。

      “倒是好词。”司理理抬眸一笑,微微垂首像谢娴致意,“奴家献丑了。”

      司理理果真于曲调上有过人之处。她很快便找到了风格,只随口哼唱便比谢娴那日不知强了几倍。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唱一句,便看那公子一眼。公子点头便算过,摇头,便再改。

      唱到后面,便成了二人一个唱一个学,司理理唱一句,那公子也跟着哼起来。

      谢娴始终坐在那里。他没有谈付银钱的事,似乎是把她忘了,她便也一直没有吭声。

      只是坐一坐冷板凳而已,倒也不觉得什么,就是这腰得一直挺着,时间久了还有点痛。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跑来一小厮匆匆来报。

      那公子侧耳听了,微微蹙起眉。

      他先是定定看了司理理一眼,然后眸光一转,落在一旁的谢娴身上。

      “姑娘今日可认得范闲了?”公子微笑开口,所说之话与词曲毫无关联,却令谢娴心中一突,不知为何生起一股不妙之感。

      谢娴定了定心神,垂眸道:“公子洞察秋毫。”

      “如此,那便将事情告诉二位姑娘吧。”

      他挑起眉,重新坐回塌上,指尖置于膝盖一点又一点,竟再次投入了方才的曲中。

      那白衣剑客得了令,转过身来冲她二人道:“范闲在牛栏街上遇刺,身受重伤,死了个身边的护卫。”

      司理理面色如常,谢娴却心中一惊,不由握紧了双手。

      眼前的公子半蹲在软榻上,微阖双眸,似是全身心的投入在了曲子中。

      “恰离了绿水青山那搭,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野花路畔开……”

      曲声悠扬,飘过平静的流晶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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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蝼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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