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故》引弦

20、结局

　　“准备好了吗？三、二、一、Surprise！”

　　踏进门来的陆及明以一种过人的敏捷躲过了淋浴喷头的袭击，程小朱很无趣地“切”了一声：

　　“你这样是不对的。至少要给受害者一次讨回公道的机会。”

　　扶了扶眼镜，来人没说什么，但当自动防火装置突然运转起来的时候，她很配合地没有让开，正面接收了我的报复。

　　陆及明，女，正是程小朱口中所说“令人讨厌的干预部同事”，导致我失去在原本世界立足之地的主要责任人。

　　呃…就算然是仇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气质——虽然这个只有30万像素的摄像头让我看不清她的具体相貌——“程小朱，你这个摄像头质量太差了些吧，从哪里弄来的古董》”我不由得抱怨起来。

　　“买电脑的时候附送的，不要白不要，反正我又不用摄像头，要那么好的做什么？”

　　“现在总得考虑一下我的需要吧……”

　　“啊，抱歉，音箱也是人家送的呢，噪音太大，听不清你在说什么。”程小朱故作姿态地凑过来，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往她身上洒水。

　　“好啦，先将就几天，我在网上帮你订了，应该过几天就到。”说话的人是这间屋子的房主，此刻正拿了拖布清理屋子里的水痕。

　　程小朱痛心疾首：“丁医生，做人不能这么烂好人的。”

　　我个人觉得，几乎是以半强迫的手段把行李全部搬到楼下再可怜巴巴盯着房主最后居然成功住进来的人，没有批评对方是“烂好人”的立场。

　　程小朱恶狠狠地盯着我：“心里默默想就可以了，不用通过音箱这么大声地说出来！”

　　啊？那么小声都被你听见了吗？看来音箱的质量很不错嘛。

　　被称作“丁医生”的这位房主事实上并不是一位医生，她是程小朱和陆及明学生时代的室友，因为一直梦想成为医生而获得这个绰号，然而事实上她遵照父母的愿望就读“听名字就很轻松的”管理类专业，并且继续读研攻博考虑将来留校，由于同时申请了兼职辅导员的职位，获得学校分配的小套间——在这间学校里，这样的套间是作为学生宿舍使用的，这间正好空出来，于是让她住进去，顺便担任起宿舍管理员助理的职责。在毕业那天送别室友后，感伤的情绪还持续着，就在某一天下楼的时候赫然发现分别没几天的前室友带着全部行李站在那里，用一种十分恳切的目光看着她——顺便说一句，做出这等无耻行径的是程小朱，陆及明是被以“需要监视”为由给拉过来的。

　　“需要我再提醒一遍吗？你的心声已经被音箱放出来了。”程小朱瞪我，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其实我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程小朱她们所在的世界看上去会和我过去那个世界差不多，想象中的那些飞船啊实验室啊精密仪器啊什么的在哪里？而且，为什么还会有“上学”这种事情？而且还能和丁医生这样看起来完全正常的人类成为同学以及室友？

　　程小朱曾经解释过，各种名词听得我发晕，最后她不耐烦地说，自己去数据库查，硬盘里搁着呢，有空顺便帮我整理一下。

　　……探访那个数据库之后，我完全放弃了这个问题……

　　摄像头观察范围所及，陆及明还站在那里，我小声问程小朱：“她不打算换一下衣服吗？感觉很冷的样子。”

　　音箱的效果真的很好，对方显然也听到了，一言不发地望过来。

　　上天作证，我真的十分不善于解读表情语言，但是那一刻，借助仅有30万像素的摄像头，我的的确确读懂了她脸上的表情——

　　“喂不是吧，你这么快就原谅了？”程小朱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好吧。我无话可说，虽然就这样就说原谅的话怎么看都很没出息，但是奇怪地，我居然真的没办法对这个人生气。

　　“抱歉。”

　　这是走进里间换衣服之前，陆及明对我说的话。

　　程小朱很感慨：“居然能听见她说抱歉，明天会不会下红雨？”

　　接着她又高兴起来：“为了表示庆祝，今天大家一起大吃一顿吧！”然后她手中的淋浴喷头突然打开，喷了她一脸水。

　　我很怨念，不要在我面前提“吃”这个字。

　　现在我可以借助摄像头“看见”，借助耳麦“听见”，借助音箱“说话”，只要愿意，甚至可以明确表达“心声”，但是，“吃饭”这件事情，于我却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

　　是的，因为世界规则的冲突，我失去了赖以存在的形体，现在正以数据的形式储存在程小朱的电脑里。

　　“一个小小的纠正，它看起来像一台电脑，其实是神秘的泛维世界数据存储处理终端……”程小朱的辩白很快遭到我第二波的愤怒袭击，那时候说得好听，给我两个选择：要么不接受她的解释，坚持相信自己在做梦，睡一觉就醒了，然后她会帮助我“毫无痛苦和知觉地消失掉”；要么认清现实，她会让我做她的助理，并帮我向总部申请一个职位，我会在新世界有新的人生。结果现在呢？

　　“那个，现在还是试用期，往一个世界新增加一个形体的成本很高啊，总得让总部看到你的价值吧？”

　　话是没错，但从程小朱那里说出口，就让人觉得不能信任。

　　但是看看已经来拖了两次地的房主，虽然她还是一副好脾气不在意的样子，我觉得还是不要因为私仇给人家增添麻烦的好。

　　差点忘了说，这位梦想是医生，专业是管理类的丁医生，事实上真正擅长的是电子、电路之类技术工作，把程小朱的“神秘的泛维世界数据存储处理终端”和屋子里的自动防火装置联接起来，让我可以开展“报复”行动的就是她。

　　我坚持认为，她一定是整间屋子里最不能惹的人。

　　手机铃声响起，程小朱接起来应了几声，神情快乐地冲我喊：“好消息，你有表现的机会了！”同时指着闻声从房间里出来的陆及明：“我会监视你的，没说可以之前，你不许擅自干预！”

　　在这个名为“泛维世界统合行动联盟”——程小朱将其简称“泛统”——的组织里，程小朱所在的观察部负责密切关注那些濒临崩溃的世界，陆及明所在的干预部则负责施加外在的干预；程小朱宣称：“干预部那帮同事都是一群头脑僵化作风傲慢的混蛋”，但对陆及明的态度似乎有所保留：“虽然也是笨蛋，但密切监视的话好歹可以挽救”。

　　嗯，以上整个说辞都来自程小朱的单方陈述，而我唯一确信的就是：程小朱所说的话，往往不那么可信。

　　“我在考虑拔掉音箱……”程小朱走过来，插上U盘，“你还是负责观察，数据会自动存储在你的记忆里，考虑到灵魂的存储空间问题，你的大部分记忆会留在这里，只带走关键部分，想好要带什么了吗？”

　　必须记住的，最关键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是谁？

　　我是秋尹。

　　我曾经在一个世界失去自己的位置，在另一个世界逃避自己的位置，现在，我需要游走于许多世界，重新争取自己的位置。

　　不，不对，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只要记住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从现在起，我会发自内心的，去爱每一个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