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韶渊

1、第一章

　　温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已是九点五十八分，还有俩分钟晚自习就要结束，一小部分同学已经开始躁动起来，或是挤眉弄眼，或是砸个小纸条说上几句悄悄话，彼此之间传递着心照不宣的信号。坐在讲台上的班委早就习惯这幅场面，只要不会闹的太大，一般都选择视而不见。
　　温霖平安低下头搓了搓手，手指长期握笔被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摸起来硬硬的也有些痒，见周围人都在开心地讨论周末的春游，没人注意到他这边，他才敢小幅度地转头看向右后方的男生，没想到正好和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撞上，吓得他立马回过头来，身子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刘哥，这周末准备咋玩啊，带上你新买的那款游戏机让哥们几个开开眼呗。”男生旁边的黄毛撞了撞他的肩膀，凑过来说道。
　　“行，想玩多久玩多久”刘凯身子稍稍后仰，椅子背靠在后面的桌子上，翘起了二郎腿，“那游戏机我玩了没几天就腻了，现在想想，啧啧，还是那玩意儿有意思。”
　　“啥啊刘哥？”黄毛顺着刘凯的眼神看过去，看见的是低头刷题的温霖的背影，不禁撇了撇嘴，“这玩意儿有啥意思，上次不就问他要点钱买包烟啥的，就要死要活的，气的小爷我揍了他俩拳，差点没给他揍出尿来。”
　　刘凯没理他，等下课铃一响，连书包也没拿，直冲冲的跑出了教室，只留下了一句“等着”人就瞬间消失不见，搞得黄毛一脸懵逼。
　　温霖此时正抱着书包狂奔，他认出了上次被揍的时候站在一旁角落里抽烟的男人是刘凯，他似乎是那群混混的头头，最后还是他让那群人停手的，不然那天自己真的要被揍死在巷子里。
　　“跑那么快干嘛？有狗追你吗？”
　　温霖的校服后衣领突然被人猛地揪住了，他像一只小鸡仔一样被人提着，双脚微微离地，整个人悬在半空，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就站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刘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幅惨样，见他被抓住后没出息地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笑得更加愉快了。
　　“宝贝儿，你说我又不是长得那么凶神恶煞的，你那么怕我干什么？”
　　刘凯将温霖放下来，见他像狗一样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拿手机拍了拍他的下巴说道。
　　“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天晚上到底看见什么了？”
　　温霖看了一眼刘凯，摇了摇头，“没，那天，那天，我见到你和学姐，啊不是，我什么，什么都没看见。”
　　刘凯笑了笑，凑到温霖的耳边的压低了声音。
　　“你是想说，你看见我在陆思媛的饮料里加了东西，然后把她灌醉，跟她上了床？”
　　温霖点点头，又疯狂地摇摇头，连忙否认，“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呸，狗东西。”
　　刘凯朝温霖脸上吐了口口水，一脚把他踹翻。
　　“还不是你这个狗东西破坏了爷的好事，实话告诉你吧，爷当时就没准备上那个女的，爷看上的是刘婷婷，谁知道那个姓刘的biao子那么能装，找了个借口就回家了，所以那杯饮料碰巧就被她给喝了，最后被c，可不是她活该吗？”
　　“你闭嘴！”
　　“不是这样的！你这个混蛋！”
　　只见温霖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口咬在了刘凯的胳膊上，“我c，你这疯狗还他妈咬人啊！”刘凯没料到他这举动，一只手使劲扯着他的头发，企图让他的嘴从自己胳膊上松开，“你他妈的！松开！给老子松开！听不懂人话吗？！”
　　刘凯废了好半天才拽开他，被咬的那块印着深深的牙印，血淋淋的，真像被疯狗咬过了一样，刘凯一巴掌打在温霖的脸上，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对方瞬间肿了半边脸，但他还是不解气，又揪着温霖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地上的泥坑里，拿起旁边的棍子一下又一下地猛敲着温霖的后背和大腿。
　　“要你咬老子！要你咬！你他妈属狗的吗？看爷今天不打死你！”
　　温霖一动不动地跪伏在地上，刚才的那一冲动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现在沉默的像个死人，只有当重物砸在□□上那一声声沉闷的响声，证明着他还活着。
　　刘凯终究还是不敢打死人，将人从泥坑里捞起来，又赏赐了一巴掌，才扔下了手中的木棍，起身骂骂咧咧的走开。
　　温霖再一次跌落在地上，浑身上下像是被卡车来来回回碾过好几遍，疼的骨头都要碎了。
　　他感觉地上有温热的水流流过，他抬头看向天空，发现不是下雨了，而是他之前的眼泪和鼻血混杂在一起，流淌在地上，绘成了一幅肮脏而丑陋的图画。
　　温霖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身上的伤口刚开始很痛，后来痛着痛着就不痛了，迷迷糊糊间竟然睡着了。等到后半夜真的下雨了，雨水砸在他的脸上，凉意才让他清醒过来。
　　他艰难地站起身来，迟来的痛意像潮涌一样袭来，险些没站稳再次跪下。
　　温霖一路上慢慢地扶着墙走，他家离得不远，在新建的棚户区，平时走个二十分钟就到了，今天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等他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了，他在黑夜中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用钥匙哆哆嗦嗦地开门，插了半天才对准了钥匙孔。
　　他打开灯，一间二十平米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东西，从锅碗瓢盆到课桌椅床，杂而不乱。
　　温霖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旁边，在椅子上坐下，从抽屉里摸出上次没用完的碘酒和纱布，慢慢地撩起裤脚将它们涂抹在伤口处。
　　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温霖解了锁，陆思媛的聊天信息就跳了出来。
　　Moria：周六的春游你可去，听说这次会去静湖划船野餐，而且自由活动时好像没有老师看着，到时候姐偷偷去找你玩吧。
　　Moria：哦对，你们班刘凯这次去不去啊？上次让你帮我打听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你打听了没啊？
　　……
　　Moria：……干嘛呢？怎么还不回我消息，在写作业吗？
　　……
　　温霖用热毛巾仔细擦净了手上和脸上的血迹，明知道那人看不见，可总觉得这样才稍微心安一点，他的手指在按键上艰难地划着。
　　An：写作业。
　　刚一发送，陆思媛那边估计正好在玩手机，迅速地回了过来。
　　Moria：都一点半了？还没睡？
　　Moria：怎么最近学习那么用功？突然开窍了？
　　An：……
　　那边陆思媛发过来一张贱贱的二哈表情包，狗嘴里叼着朵玫瑰花。
　　Moria：春游去不？姐这次买了好多好吃的，给你留着。
　　温霖沉默了好久，手指在按键上敲敲点点，几次输入又删除，最终还是在屏幕上打了俩个字。
　　An：不去。
　　Moria：行吧。
　　像是早就预料到对方的答案，陆思媛也没多在意，接着回复道。
　　Moria：那你在家学习吧，加油，大学霸！
　　温霖没继续回复，手指在聊天框处停留了好久，最终还是没勇气将那件事情说出来。
　　他大叫了一声，将手机猛地砸在了墙上，手机壳被摔了出来，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又慌忙地跑过去将它捡起来，在看到裂了一条缝的屏幕后才忍不住地哭出声。
　　那一刻一股巨大的自卑和无力感向他袭来，他还年级轻轻就被生活压弯了腰，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学霸”俩个字像是对他的讽刺，他初三毕业勉勉强强考上了这所最差的高中，无论平时多努力成绩还是吊车尾。
　　父母死于车祸，婶婶将这破屋子留给他后，像是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带着大笔的拆迁款一家人远走高飞。
　　他性格孤僻，成绩又差，班上没人愿意跟他讲话，暗中的欺凌是常有的事，班主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这孩子又没人管，只要不闹出人命，都可以归结为“同学之间的打打闹闹”。
　　他不知道什么叫“校园暴力”，他只知道班里的男生总喜欢管自己要什么“保护费”，不给就要挨打，明明那些人穿着的衣服和鞋都是成千上百的，却偏偏来索要他这种人的钱。
　　刘凯是班里的头头，他家有钱，他来上个学只是混个高中文凭，反正他家供得起他这个少爷，可以任凭他吃喝玩乐胡作非为。
　　刘凯长得帅，又经常穿一些名牌，为人大方，手下里有不少小弟，在学校里算是风云人物，不少女生都喜欢他。
　　陆思媛也在这群女生之中，她也喜欢他。
　　但她们都不知道的是，刘凯是个真真正正的人渣。
　　陆思媛大他俩岁，上高三，喝酒烫头抽烟，但她在他心里依然是个好女孩。
　　因为她从来不带有色眼镜看他。
　　他俩第一次见面是他被一群女生堵在女厕所里，她们用脏水泼他，一边拍视频一边笑。
　　有个女生还嫌不够意思，拿着打火机准备烧他头发的时候，隔间的门突然被人拍的“当当”地响，打断了她们的行为，而且似有不开门就不停手的意思。
　　那群女生打开门，就见陆思媛插着腰叼着烟站在门口，为首的女生上前一步，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问她干嘛。
　　陆思媛手指夹着烟头直接往女生的手背上按，直把那女生烫的哇哇直叫，她揪住女生的头发将她甩在隔间的门上，说道。
　　“你挡到老娘撒尿了。”
　　那女生侧过头恨恨地盯着陆思媛，只见她将烟头凑到女生的脸上，笑嘻嘻地说道，
　　“再不走老娘就把这玩意儿戳在你如花似玉的脸蛋上信不信？”
　　女生似乎被吓到了，留下一句“你等着”，猛地一挣脱就夺门而出，她的俩个同伴也追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把门摔的震天响。
　　隔间里就只剩陆思媛和温霖了，温霖缩在拐角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怎么？还不走？”
　　等了半天不见温霖有什么反应，陆思媛走近了低下身来，看见男生身子明显的颤抖了一下，拍了拍男生的头。
　　“你也挡着老娘撒尿了知道不？”
　　这时候平安才敢抬头看清了她的模样，对面的女生染着一头红色的卷发，左耳带着一排银色的耳钉，穿着黑色的皮衣和短裙，指尖还夹着那个冒着烟的烟头。
　　标准的社会大姐大的装扮。
　　但女生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含着笑。
　　“看你长得挺好看的，老娘不欺负你。”
　　“赶紧滚回家吧小可怜。”
　　温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在那一刻，温霖内心就认定了陆思媛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也是他以后在这所学校唯一的精神依靠。
　　从那以后他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陆思媛，陆思媛之前还觉得他烦，后来觉得这个小跟班可跑腿可干活还不声不响不抱怨的，也就默许了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把他当做了小弟一样，开玩笑的说要罩着他。
　　那时温霖真觉得那是自己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陆思媛好歹在学校有些名声，一般人也不敢招惹她，也就没人再会随便欺负她手下的小弟了。
　　温霖以为这样的时光至少会持续到陆思媛高中毕业，直到他那晚眼睁睁地看着她喝下那杯下了药的饮料，而他却因为害怕陆凯，选择了逃跑。

　　以至于他在春游后很久很久才再次见到陆思媛，那个躲在杂物间的角落里，衣服已经遮不住明显隆起的肚子，哭的像个泪人的陆思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