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春日里 ...
-
“如何?”
“启禀殿下,据暗探来报,那杨戬近日里只去了华山。说是那华山圣母的诞辰快到了,准备宴请四方,此事当然得知会其兄一声,是以那厮才会去往华山。”
“哦?”摩昂闻言,只略挑了挑眉,显然对于这事是全然不信的。
那案前躬身垂首的侍卫原是自幼随侍这位殿下的,又岂会不知这淡淡的一声“哦”是好意?
只见得他微微抬头,抿了抿唇,复又道:“属下也是不大信这样的鬼话,所以又亲自去查探了一番,殿下猜猜,属下得知了什么趣事?”
摩昂闻言,眉目微动,终于正了正身子,懒懒瞥他一眼,淡淡吐了一个字:“说。”
这侍卫也不卖关子,握拳轻咳了一声,笑道:“原是那刘彦昌在三圣母被困华山水牢时,又勾搭了一位凡尘女子。后来三圣母被她哥哥所救,那女子岂敢与三圣母抢人,自然是黯然神伤……”
他说到这里,摩昂便冷了脸:“长话短说,说重点。”
这侍卫见摩昂沉了面色,也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如何那女子转世之后又遇到了刘彦昌,二人干柴烈火,给刘家又添了香火,被三圣母知道了。”
“原来是又去给亲妹妹善后去了。”摩昂听了这样一个笑话,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又冷冷道了一句:“他倒还当真是位好哥哥呢。”
这侍卫见自家主子又开始冷嘲热讽了,不禁小声嘟囔了一句:“您不也是位好哥哥吗?”
这侍卫乃是同摩昂一同长大的,又是暗卫头子,堪称摩昂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除了有些啰嗦又嘴损,倒也没什么旁的缺点了。摩昂便也愿意惯着他点,只今天却懒得同他多费口舌,只冷冷道了一声:“滚。”
侍卫闻言,冷汗一冒,也不废话,麻溜的滚了,只剩了摩昂一人在书房中盯着一个略微陈旧的包袱出神。
沉默了好一会子,摩昂才慢慢打开了这包袱,伸手拿去一个小玩意随意摇了摇,随即便有清脆悦耳的鼓声轻轻回荡在书房内,激起某些已尘封许久的回忆。
这是多年前在凡间办事时,同那虎头帽一起买的。彼时,龙女已嫁去灌江口多年,但他却不能前去探望,自觉很是失职。想着她许是快要做母亲了,便先买了这些个凡间的小玩意,打算托听心给她送去。
不曾想,直到他唯一的妹妹和离回家,他都没有能把这些贺礼送出去……
思及此,摩昂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拨浪鼓。
如今这些东西,好生碍眼,看着它们,就会令他想到他妹妹的固执……那个孩子,无论是不是杨戬那厮的,都断断留不得了!
是以,当龙女的婢女被摩昂拦下的时候,事情便变得有些诡异了。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儿,然而,谁也没想到,龙女却识破了。
摩昂看了一眼被龙女摔落的药碗,揉了揉眉骨,默然不语。
此刻,龙女殿中,只有兄妹二人,龙女虽自小不敢忤逆长兄,现下却不由得沉了脸,哭诉道:“摩昂哥哥,你骗我!”
摩昂自小看不得龙女哭,上一次她哭得这般厉害的时候,他一时心软,由得她胡闹,自此一千八百多年的岁月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流尽了平生所有的眼泪。
这一次,还要由着她的性子来,眼睁睁看着她将性命也搭进去吗?
摩昂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摩昂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欲替龙女拭泪,龙女却偏了偏头给躲开了。
摩昂见状,轻叹一声,把帕子塞在龙女手中,缓缓道:“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在你和这个孩子之间,我只会选你。”
龙女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张了张口,有些艰涩的答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摩昂哥哥心疼我。”
说到此处,龙女微微一顿,陡然话锋一转:“可是哥哥也应该知道,我不能舍弃这个孩子。”
摩昂闻言,面色已然不好,薄唇轻启,斥道:“愚蠢。你只想到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可曾想过你的父母兄长?你当年不惜散去一身龙族精气,只为了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你若有事,他们该是如何的悲痛自责?”
龙女的泪已然润湿了手中的巾帕,她没有开口,也没有资格反驳,只是难过。她恍惚觉得这一切都错了,乱了,是她在同一个人身上载了两次,是她冥顽不灵,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父母兄长的心……
因了龙女长成不易,摩昂素来是极疼这个妹妹的,当年纵然千般不舍,万般为难,他还是放走了她。及至她伤情归家,他亦未曾说过一句重话,到了今日这般地步,不得已之下,他方才对她如此疾言厉色。
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他说与不说,似乎都不重要了。
兄妹二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有再开口,毕竟这二人谁又能说服得了谁呢?
正在此时,门外有婢女通报,言,龙王爷和龙后娘娘回宫了,正在往公主殿下的寝宫来的路上。
摩昂听得此话,蹙眉瞥了一眼龙女,龙女也瞥了一眼摩昂,默默垂了头。
摩昂见状,冷哼一声,正要道一句:“脑袋倒是变聪明了不少。”只是他并没有这个机会把话说出口。
只听得门外一道女声插了进来,轻斥道:“你哼什么哼,吓坏我家宝贝疙瘩,我唯你是问。”
你道,如今的西海龙宫还有谁,敢如此这般蛮不讲理又无所顾忌的当场斥责西海的实际掌权者?
自然是他尊贵的母亲,当今西海的龙后娘娘是也。
面对母亲,摩昂向来是恭敬柔顺的。这同面对父王不同,男人之间,往往一个眼神便能交托一切,可若同女人讲道理,这边是最没道理的事。尤其是这女人还是你母亲的时候,这才真真是遇到了一座永远推不倒的大山。
摩昂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并且已然很是习惯了母亲的偏颇,往常,他也是这个偏颇的人。
可今日不同,他只恭敬的朝母亲行了一礼,随后越过母亲,将视线投在了被龙后抱在怀里的龙女身上,冷声道:“你以为搬来了母后,我就治不了你了?”
摩昂话音方落,龙后便喝了他一句:“你要不连我一起治了?”
摩昂一滞,垂眸不语。
龙后见他这模样,当即挑了挑眉,惊呼道:“逆子,你还真当要治你母后了?”
摩昂闻言,双膝着地,拱手叩拜道:“儿子不敢。”
龙女见他乖顺,这才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这还差不多,起来吧。”
摩昂却没有动作,仍是跪在地上,不曾动弹。眼见龙后又要发怒,西海龙王敖闰忙握拳轻咳了一声,示意儿子快点起来。
摩昂却未搭理父亲,只又拜了一拜,开口道:“母后这次可不能由她了,您不知道,她昔年在灌江口时曾散了龙族精气,只为了给杨戬留种,不想却被哮天犬那畜牲打断了,以至后来身子羸弱……”这一次,摩昂仍然没有机会把话说完,龙后便打断了他。
只见得,龙后听得摩昂所言,已是面色大变,一把推开龙女,右手已然高高举起,却怎么也打不下去。只好将这一巴掌反手落在了自个儿脸上。
龙女被这一番变故给弄懵了,待反应过来,便扑将过去,一手握住龙后的手,一手轻轻就要去碰龙后已然高肿的脸,泣不成声的道:“母后,都是女儿的错,你不要……”
向来惯着她的龙后,这回却一把推开了她,冷淡的道:“你既知道自个儿是我的女儿,又怎么敢这般剜我和你父王的心?”
龙女闻言,一个劲的摇着头,却不敢去看一眼她父王的表情。
敖闰却先开了口:“你要你听心姐姐传消息给为父和你母亲,说是有喜事要与我们同庆,原来你是要我和你母亲来庆贺我们唯一的女儿的死期?”
杀人不过头点地,龙王这话却是诛心了。龙女听得这话,更是泪落不休,只见得,她摇了摇头,口里直说道:“不是的,不是的。”
旁的话却是没有再说,此刻似乎她说再多的话都是狡辩。
敖闰却不放过她,冷声道:“不是?那是什么,是让我们回来未你撑腰,逼迫你长兄亲手送你去死,还是你打算毁了为父的长子,毁了我西海未来的主君?”
龙女此刻已然无力反驳,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明明已经知道了杨戬不在意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他只想披上月光,而不是想掬一滴海水,她却还是想为他留下一丝血脉。
虽然她知道,她一意孤行,是因为在乎这个孩子,可扪心自问,这若不是杨戬的孩子,她还会这样不顾一切的同父母兄长争执吗?
龙女不知道,她只知道,因了她,令最在乎她的亲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而此刻她且只得掩面不语,无颜见人,她只知道,现下无论如何,她得保下她得孩子……
她不语,龙后却更生气了,她高声道:“你以为我同你父王兄长只是为了西海吗?我们是为了你这个孽障啊。当年你但凡告诉我和你父王真相,何至于此?然而你却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隐瞒了真相!”
龙女何时被父母兄长这般指责过,字字诛心,刮得她遍体生寒,痛不欲生,然而她却知道,这一切都该是她受得。
龙后话落,本欲再多说几句,摩昂却冲她摇摇头,龙王敖闰也冲她摆摆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骨,轻叹了一声,无奈的道:“为今之计,要保你性命,只有动用泉眼了。”
龙后、摩昂母子二人闻言,惧是大惊,正待开口,敖闰却厉色问了一句:“怎的,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二人齐齐冲他摇摇头,但到底难掩不忍之色,敖闰却视而不见,转头冲龙女淡淡说道:“别怪为父心狠,你要保你孩儿,为父也要保为父的孩儿。这是唯一的两全之策。”
龙女纵使初时不明,此刻已明了父亲所指,她当即下榻,双膝跪地,郑重的朝她父亲深深一拜,感激道:“多谢父王成全,女儿省得。”
纵然先时气急之下多番指责,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妹妹,龙后与摩昂见她不假思索的便同意了,皆是异口同声的急急道:“你再想想。”
龙女却朝他们笑了笑,随后朝龙后深深一拜:“今后还望母亲多加保重,切勿再牵挂我这个不孝女。”
龙后已然泣不成声,口里直呼:“我的儿呀。”
龙女又朝摩昂一拜,:“多谢兄长从小的照拂,祝愿兄长日后能令西海重现昔年辉煌。”说到此处,她略微一顿,多说了一句:“还请兄长日后替我多多照顾父王和母后。父王嗜酒,但你不能让他贪杯,母后喜甜,你亦不能令她多食,否则,她回头又该嫌弃自己发胖,不好看了。”
摩昂静静听她说完,这才颔首答了一声:“好”。
至此,西海的三公主再也不能不是可以任意遨游三界的女子了。
听,是谁的诺言,终究散在了西海那多情的春风里,又是谁的诺言,再也等不到那个能令它变为现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