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绞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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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像嘴巴诡异地开合，像劣质的邪典特效，念着根本没人在意的冗长开场白。
罗游听得相当无聊，于是干脆蹲下身子，手撑着地面直接坐下来，双臂环住腿，下巴垫在两膝中间，当个快乐的旁听人员。
其他玩家观察了片刻，发现他并没有触发禁制，纷纷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有样学样地都坐了下去。
从高处看去，就像坑里一排萝卜。
但坐在高处的楚方行笑不出来，如果可以，他也想混在人堆里当个萝卜，而不是被系统揪到这个位置当什么审判员。
雕像开始训话：“卢玉泽，现在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是否在正义女神的长剑之下忏悔自己的罪孽？”
忏悔个屁！
卢玉泽愤愤地想。
但面对随时能虐杀玩家的系统，半个字也骂不出口，只能把身子抖成个鹌鹑，嗫嚅道：“我没罪，什么都不知道……”
熊瑾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记忆的触发点到底是什么？你明明经历过同样的痛苦，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是不是勒死我这件事对你毫不重要，甚至不配在你的记忆里留下半点儿回忆？这十三年里你过得心安理得吗？晚上睡得着觉吗？就一点儿都不怕报应吗？”
一连串的问题刺激着男人紧张的神经，他原本抖如筛糠，冷汗不要钱似的顺着额头往下淌，听到这话立刻就崩溃了。
“你他妈的少来这套！我有什么睡不着的，要疯找别人疯去，别来消遣老子！”对着这个疯女人，卢玉泽火气蹭蹭往上窜，“我清清白白生活幸福，莫名其妙被拉进这破地方就算了，还得被你这个家庭不幸的怨妇碰瓷，我惨都没地儿说去！”
清清白白，生活幸福。
似乎是被这两个词刺激到了，女人倒退几步，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眼泪都快流出来。“幸福？跟尹桐吗？”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跟尹桐在一起，你背地里没少说她是长在男人床上的食人花。不过看到小霜的死我就明白了，你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东西啊。”
她在说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连霜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卢玉泽隐约觉得自己的记忆随着女人的话，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隔着窗棂纸看外面的景色，从影子上可以窥见模糊的轮廓，却依旧无法触摸。
他努力地去想，头痛欲裂，眼前熊瑾萱张狂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刺痛侵蚀着他本就不灵光的脑子，让视线里的一切蒙上一层血红。
罗羽垂下眼睛，冷漠地看着这场她无法理解的“闹剧”，伸手拿起铁锤在桌上抡了一下，越俎代庖地开了口：“熊瑾萱，你要告他什么？”
“杀人。”
“被害人是谁？”
“熊瑾萱和小……卢小晴。”
“时间？”
……
小晴姓卢？后面的问答卢玉泽一直处于神游状态，显然被巨大的信息量砸得晕头转向。
“我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瓜。”审判席上的楚方行“哇哦”地惊叹了一声。他本来困得点头，现在坐得格外笔直，恨不得有八只耳朵，把古堡里发生过的事都刻在脑子里，“嗐，早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其他玩家垂死病中惊坐起，纷纷支起耳朵，法庭气氛顿时一变。
熊瑾萱胸中的怨恨几乎快满溢出来。
她轻轻解开围巾，抚摸着脖颈。只见她原本雪白的皮肤上布满了交错的伤口，有些刚刚凝固，有些还在轻微地渗血。上面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隐约可见一道道纵伸的抓痕。
“因为人死后时间就静止了，所以我一直保留着刚刚咽气时的样子，有点儿可怕是不是？”她轻触着那些伤口，眉头也不皱一下，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熊瑾萱似乎回忆起了往事，眉宇间带了点儿学生时代的气息，有种恬静的美感。
曾经，她也是跟别人没什么不同的女孩。
“我们曾经是感情很好的情侣，至少当时我傻乎乎地就这么以为了。”熊瑾萱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缓缓说道，“那个时候班上有个叫尹桐的女生，漂亮又风情，异性缘好得不得了，挥挥手就能动员大家去霸凌一个女孩子，在学校里简直横着走的那种，被戏称作检验男生意志力的标杆。哦，就是第一宿死的那个。”
说到这儿，她莫名抬起头看了眼坐在地上的玩家方向，眼珠微微转动，像是在看什么人。
“卢玉泽表现得很不一样，似乎经常躲着尹桐，不愿意与她多接触。以前我不懂，现在似乎明白了原因。”她露出个苍白的笑容，“后来我们好上了，他说了一堆什么会负责啊之类的鬼话，然后我就……有了小晴。我拿着检查结果还挺高兴的，准备挑个时间给他个惊喜，因为他说就盼着这天呢。”
“古堡很不正常，大家情绪都很极端，尹桐那边一天发三顿脾气，对着小霜骂过的脏话当饭吃都能吃饱了。我从一开始的亢奋变成担忧，似乎终于想起了被埋在卢玉泽甜言蜜语下，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所以记录心情的那张【我该怎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玉泽，他会高兴吗？】的便签才会被她撕下，丢进垃圾桶。
没想到却等来了卢玉泽提出的分手。
“家里已经给我安排了婚事，对不起萱萱，我们只能走到这儿了。”
熊瑾萱那一刻觉得天旋地转，几乎快崩溃了，告知怀孕的话刚说出口，就看到卢玉泽惊恐得像是见了鬼的脸，用一种难以言说的嫌弃眼神盯着她的肚子。
就好像里面是个阻碍他幸福之路的怪物。
“打了吧。”他的表情非常诚恳，“这对你也是好事。”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争执，推搡……以及古堡作祟下，蠢蠢欲动的杀人冲动。
卢玉泽害怕这件事暴露，在争吵中勒死了熊瑾萱，也亲手扼杀了还未成型却不被父亲期待的胎儿。
“也许是小晴的怨气太重了吧。”熊瑾萱抚着肚子，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她活了下来，变成了那个世界的一部分。明明死者的时间不再流逝，她却坚强地在我肚子里活了下来，超越了时间，在那个世界出生长大……她太瘦小了，我供不起她的营养，所以她才比其他孩子个头小些。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她变老了，我还是这样年轻的模样，那到底该怎么办？”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小晴从出生起就是鬼胎，长了一口尖细的牙齿，行为也不太像人。她的玩伴都不会长大，所以她只能不停地换朋友，被一些小朋友称为“怪物”。
熊瑾萱的灵魂被撕裂成两半，一面把小晴当作自己的命，一面又偶尔冒出阴暗的想法，畏惧而疏远着这个不幸的女孩，设想着千万种“如果”。
如今，这个从未出生就不被父母祝福的孩子，终于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
听完熊瑾萱的讲述，卢玉泽脸上并没有触动，而是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等等，我怎么就喜当爹了？你说神经病小女孩是我的孩子？我还杀了你们？开什么玩笑？”
这个故事对他而言太过遥远，就是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轻轻激起一圈涟漪，却无法动摇他的心神。
熊瑾萱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我到现在才知道，我们的死在你眼中一文不值。”
每个人找回记忆的触发点不同，就比如熊瑾萱永远记得她从幸福被打入绝望的那天，所以看到房间的化验单，立刻就想起了一切。卢玉泽差点儿被李云非勒死，却依然想不起他勒死熊瑾萱的事。
“还记得冯十三找到的碎甲片么？”她举起手，让法官席上的人看清指尖斑驳的血痕，“当时我挠伤了他，就在他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
卢玉泽当时变了脸色，下意识捂住心口。
记录庭审信息的光屏上字符飞快滑下，忠诚地记载下卢玉泽的每一个表情动作。
【现在开始投票】，屏幕上打出六个字。
每个人面前出现了一个三面开口的小盒子，防止周围人的偷窥，里面有一红一绿两个按钮。红色的代表有罪，绿色的代表无罪。
卢玉泽眼看形势不对，立刻嚷道：“不不不，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你们怎么能断定她说的是真的？就算我胸口的确有疤痕，那也是我自己挠的，跟她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房间的通讯器，根本就不是我的，我不认识什么王总的女儿，尹桐才是我的爱人，你们亲眼所见总不会有假吧！”
罗羽沉默地看着他，最后看向旁听席众人：“你们有人能为熊瑾萱作证么？”
老玩家一脸迷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新玩家里有人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头。
熊瑾萱眼前一亮，立刻问道：“杜同学，你是不是找回了记忆？”
杜赩阳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声说道：“我作证，他们的确是情侣。”
“你们都是一伙的！”卢玉泽口中犹自不甘地叫喊：“李云非，你信我，我是冤枉的！”
李云非漠然地看着他，一秒都不犹豫地按下红色按钮，心里已经把这个威胁他的家伙碎尸万段一万次。
“我手中有照片的另一半，难道你不想知道你跟谁那样亲密地合照？”卢玉泽抓紧最后的机会。他给李云非照片时留了一手，故意将照片撕碎，为了就是关键时刻李云非能保住他。
这个混蛋！李云非心里骂了句，咬牙切齿地改了绿色按钮。心说都这样的，你反正都得死，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呢？
但他总归是有些心虚，新玩家里找回记忆的人那么多，万一他是最后一个，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审判员每人手中两票，其余玩家每人一票。光屏的姓名栏里，卢玉泽的名字后逐渐多了两种颜色的圆点。
10红1绿。
卢玉泽绝望地闭上眼。
一块黑布凭空出现，彻底蒙住了他的头。黑暗让人心生恐惧，他不断挣扎着，四肢却无法从椅子上挣脱，只能蛆虫似的可怜地扭动着。
“唔……唔嗯……”黑布袋下，卢玉泽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似乎连张嘴说话的能力也被剥夺了。
雕像扬起长剑，开口道：“本庭裁决卢玉泽有罪，执行绞刑！”
卢玉泽闻言，身体就像脱水的鱼，挣扎得几乎弹动起来。胆小如连霜几乎都不敢再看下去，将头深深埋进膝间。
一根长长的绳子慢慢缠住他的脖子，被阻隔的视野沉浸在无边黑暗中，反倒扩大了他其他的感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粗糙的绳子如何磨红他的皮肤，破损的草皮刮在刚刚结痂的抓伤上，将凝固的伤口细碎地破开，再粗粝地趟出一条条血色。
疼痛的汗水顺着鬓角留下，火辣辣刺激着新鲜的伤口，卢玉泽无法喊出声，只能张着嘴，试图减轻这种漫长的折磨。
绳子的两端似乎被无形的力量一左一右地牵起，逐渐将拖在地上的部分拉直，绷紧，然后慢慢用力。
系统想让被行刑人感受到穿透脑髓的恐惧，明知前方就是死亡和痛苦，还要一点点用身体感受的精神折磨。
熊瑾萱尖锐的笑声透过闷热的黑布传来，她笑得那么开心，从看到他处刑的那刻起再也没有停下来。
笑着笑着，那声音就带上了哽咽。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原来，原来他记忆的触发点竟然是自己对被勒死这件事的恐惧。杀死熊瑾萱和她腹中的孩子，他几乎是仓皇地夺门而出，却碰巧遇到了那个令他垂涎却不敢靠近的女人。身后的地板满是鲜血，她就那样无所谓地倚在门上抽烟，露出个轻佻的笑意，“真巧，你也杀人了，要不要一起逃走？”
“李云非呢？”
“杀人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喏，在隔壁呢，谁知道现在是死是活？”她的手暧昧地抚上卢玉泽的胸膛，“想跟我走，那可得快点儿，我可不想离开时碰见杜赩阳那个凶神。”
于是，两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人狼狈地逃出古堡，出于一种“共谋者”的诡异吸引关系，莫名其妙走在了一起。爱情是没有的，但刺激感永远不会停歇。由于杀了人，跟王小姐的婚事自然告吹，可没过几天就听到古堡失火，所有的一切连同他们犯下的罪恶一起被埋进废墟的消息。
最开始的几年，他生活在无边的恐惧中，经常半夜惊醒，看到熊瑾萱就站在他床前，脸色青紫直勾勾地盯着他。后来那段记忆渐渐被他遗忘在角落，他活得像个正常人，再也不会想起熊瑾萱分毫。
他恐惧的从来不是勒死熊瑾萱这件事，而是害怕被以同样的方式报复。他手中有李云非的把柄，所以不会感到来自心底的恐惧。
现在他是真的怕了，但也永远失去了开口求饶的机会。
绳子的两端猛地绞紧，像拔河一样拼命往两边拉去，深深陷进卢玉泽的脖子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卢玉泽痛苦得几乎要翻白眼，想抓挠脖子汲取一点微薄的氧气，手却被固定得死死的。
似乎是听到他的想法，他的四肢骤然一轻，脖子上的绳索也被放开，大量空气呛入他的嗓子，让他几乎有种被剌伤的疼痛。
他这是……活过来了吗？
就听到有人在底下说道：“竟然悬在栏杆外，这系统太可怕了吧？”
下一秒，他的身子猛地一坠。脖子上的绳索随着他的重量死死绞住，他的双手拼命在脖子上用力抓着，带下大片的血丝碎肉，两条腿扑腾着，绳子却随着动作越收越紧，终于碾断了他最后的气息。
卢玉泽被吊死了。
雕像手中的长剑掷出，血淋淋挖出还在跳动的心脏，甩到了天平上。
温热的血液差溅到雕像的脸上，旁边的楚方行闻到这股血腥味，几乎要干呕起来。
“啊！”正当大家以为这场审判就算结束时，熊瑾萱突然捂住脖子，惊恐地叫了起来，“呃，怎……”
她的脸色逐渐胀得发紫，不住发出气声。双手将脖颈挠出鲜红的血檩子，两条腿虚弱地蹬动着，看起来与刚才的卢玉泽相仿。
“喂这是怎么回事？”楚方行张张嘴，就差揪着雕像的脑壳诘问了。
雕像心平气和地说：“帮死人伸张了正义，他们自然该回到原本就在的地方了。”
熊瑾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被迫再次感受十三年前的绝望，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我还没帮……小晴报仇……
这些话，她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绞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