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歌行》幕拾金

1、楔子

　　洪武四年末

　　岁末月头的晌午时分空气中漫着一丝驱之不去的寒意。忙碌了半日的人们纷纷搁下手里的事物，聚众到明州城内老字号的萍池楼温酒畅谈。

　　“咱们明州府啊，自前朝便已是客商要人往来的港口之地。尤其去年当今圣上设市舶司以后，那更是…不得了呐！”里三层外三层，立在酒楼首层中央的说书人眉飞色舞，唾沫飞溅。

　　“正因为此，州城里有‘三多’。嘿嘿。”说书人一顿，纸扇在半空中绕了个大圈，最后回到身前。“‘商多’，‘财多’，‘事情多’。大伙都说说当今咱们明州府内最最热门的事情是什么？”扇子“刷”的陡然收拢，他挤眉弄眼吊高众人胃口，颇通故弄玄虚之道。

　　“是詹家小姐新嫁便遭夫家浙东吴家休弃的事？”有人出声揣测道，却只得到哄堂大笑。

　　“兄台消息好不灵通，一年前的旧闻还记挂在心。”那人被笑得面红耳赤，踱到大堂东角，捧起手中的酒牛饮了几口，不敢再作声。

　　“那便是…十月寇奴国遣返被寇贼掳去男女七十余人的事？” 跑堂的伙计忍不住插口道，人群中有人跟着附和，但见说书人摇首含笑，不置可否。顿时众人七嘴八舌，争得不可开交。

　　“难道是指新崛起于明州府的望月阁、摘星楼？” 清脆略带童音的嗓门插了进来，众人纷纷为之侧目。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大堂西侧探出头来，笑得煞是可爱。尤其那双因笑容而眯成弯弯新月状的眼儿，叫人一瞧就打心底喜爱。

　　少年丝毫没因所有人的视线羞怯不安，又一笑，索性走到离说书人最近的长凳前坐下，仰面继续说着。“望月阁，摘星楼虽然是初来乍到的新商行，但在短短九个月间横扫浙东，大有挤垮老字号的势头。其财力雄厚，背景不明，民间传闻其乃是浙中龙游帮的新生分舵。无奈这望月阁、摘星楼生意庞大，各行生意却多由掌柜主事打理，商主从未露面。一时间，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他语毕，又觉得自己一时多话，只得低头假意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掩饰陡然而来的尴尬。

　　被抢了风头的说书人不甘示弱。几番打量这位风尘仆仆的蓝衫少年，他又“刷”的张开折扇，故作神秘的轻声说。“听口音，小哥你不似本地人。不过消息倒也灵通。不过，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呐。”他压低声音更凑近少年几分，旋即迅速拉开距离，音量一个提高，立刻拢回原有的关注。

　　不愧是吃这行饭的。见状，少年也不争辩询问。歪着脑袋，他露出那张可爱得不得了的笑脸，静静望着说书人，等候谜底揭晓。

　　“望月阁、摘星楼涉及行当甚广，但在这明州府城，最最有名的是它的珠宝玉器行当。为何会如此呢？”说书人略顿，以扇面轻击台桌。“那是因为它目光奇锐。往往能自寻常人家、寻常商行，寻常古董行，觅得被埋没的上好石材或前代古玩；前者请来有名玉匠细加雕琢，后者细托名目高价转手于富贵人家。”

　　连连三个“寻常”令少年微微挑眉，见说书人猛吸了口，随着众人装模作样的叹息，知道故事尚未完结，于是追问。“既然目光奇锐，背后定有高人吧？”

　　“欸——，小哥你虽年纪轻轻，但也算有见识啊！”说书人拖长声音，捋捋胸前的垂须。“这背后的确有一高人。”

　　“哦？”堂上满是惊异的感叹声。看来，这城中今后又会多一则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啦。少年偷偷一笑，神情里反灌注出几分严肃。

　　“那背后的高人啊，久居明州月湖烟屿洲上，名唤‘梦箩先生’，据说是取自斋名。”

　　“说得笃定，难道你亲眼见过高人不成？”忽然有人起哄。

　　“欸，别急别急！我没见过，可有人见过。”说书人将扇骨挨到嘴边，压低身子说。“城西柳家老爹说梦箩先生是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人。”

　　老人啊。不愧是鉴赏玉器古玩的行家，该当如此。席间众人神往一叹，不禁都在头脑里描绘梦箩先生的模样。

　　“可城东张家的管事却说梦箩先生其实是名绝艳之姿的美妇人。”美妇人啊。绝艳之姿，什么时候才能有缘得以一见。众人心神荡漾，都想象那人是何等沉鱼落雁的样貌。

　　“但城中齐品斋的老板又说梦箩先生乃是一位白衣白扇的俊朗青年。”

　　“喂喂，怎么一会儿老人，一会儿美妇，一会儿青年的。”萍池楼的掌柜按捺不住，嚷嚷出声。心存疑惑与向往的人们也紧跟着吆喝起来。有的同样心痒难耐，有的是想让说书人难堪，有的纯粹喜好热闹跟随大众。一时间，酒楼内沸沸扬扬，争执难休。

　　“唉，各位、各位，你们难道不知道，俗语有云：‘真人不露相’。所谓高人，自然没那么容易现出真身呐！”说书人舞动着衣袖，仍在振臂高呼。嗯…他今晚的菜色，就要靠这一呼了。

　　这番热闹景象中，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说书人身侧的，那个笑得好看的蓝衣少年郎已不知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