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未来）》恒美

6、五、转变

　　半晕半醒间，黎愿只觉得有异物戳进腹部。冰冷的针孔与炽热的肌肤紧密相贴，她瞳眼一缩，才发觉此前腿心埋下的丝线正相互缠绕着往上挪动。黎愿忍不住低头，视线定格在腹部表面的隆起。“呃...”好疼！突然一阵疼痛袭来，她紧攥着实验台面，呼吸变得急促，意识也逐渐混沌。

　　不过转瞬，体内的丝线与探头接合之际，黎愿终于禁不住失控，全身剧烈颤抖。

　　【注意！S23躯体出现不自主的肌肉痉挛，请及时注射抑制剂】

　　“别乱动，S23。”纳特一边狠狠按住黎愿不停抖动的手臂，中止机械探头向里穿刺，一边面露讶异对格林低语，“比配的剂量浓度已经稀释到B级，居然还会产生应激反应。”
　　读取曲屏标示的数值后，格林恍悟。纳特原先为诱导卵子成熟调配的增强剂，对体质虚弱的黎愿来说实在过于强劲，她的身体组织无法完全吸收，最终导致暂时性微循环障碍，进而引发肌肉痉挛。

　　“纳特，将尤斯德身体抬高25°，调低修复室温度。”画面传到中控室，科里点开语音键，提醒二人。“格林，马上为她注射抑制剂和SW修复液。”
　　“明白。”
　　“好的。”

　　注射抑制剂几分钟后，黎愿停止了抖动，呼吸放缓不再急促，泛紫的嘴唇也一点点恢复红润。
　　“S23身体数值回升。”纳特将修复液递给格林，“再注射一管SW修复液，分5分钟推进。”
　　格林点头，指尖通过感应手套触摸黎愿右臂，她的体表温度已慢慢降低，不似之前滚烫。他小心推进细针，黎愿却下意识躲开针头，牙根紧咬，呓语着什么。凑向前，格林听清了那声“疼...”
　　他动作一顿，侧头望见黎愿眼角划落的泪水，似乎有些不忍。“纳特。”

　　“嗯？”纳特打开喷雾消毒系统清洁提取工具，头也未抬。
　　“S23状态不佳，或许今天不适合继续进行实验提取。”
　　他话音刚落，纳特停下动作转身，眼带审视。“格林，目前我们没有接到提取停止的命令，明白吗？”
　　“可是....”
　　“虽然我一直调侃你是骑墙思维，格林。”纳特打断他的话，“但我以为至少在工作范围内，你能掌控好自己的私人情绪。如果你记不起进入科研部宣誓的誓词，我倒可以帮你回忆一遍。”
　　格林闻言脸色微变，沉默。
　　纳特起手指向昏迷状态的黎愿，面露嘲讽。“另外，我好心提醒你，格林。如果你不能无所顾忌的支持尤斯德，就同你时常宣扬的‘义务论’一样，你现在的行为只会突显两个字：伪善。”
　　格林仍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目光深沉。
　　“为了自我安慰和救赎，对其他人表现善良。”纳特朝他耳畔吹了个哨，轻声嗤笑“这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们。”
　　“那我还需要对你表达感谢？”格林冷道，心底有几分不甘。
　　“大可不必。”纳特收起锐意，似是想到什么，颇为语重心长。“小子，你还是太年轻，经历得太少。”

　　“格林，纳特。重新比配增强剂，十分钟后继续实验提取。”科里的声音再次从联络器中响起。两人停止了“争执”，相视一眼，回归了站位。

　　中控室内
　　“S23的身体状况比我们预想中的差，风险度这么低的手术都能发生意外。”潼恩放大实验台画面，扶额长叹。
　　“也说明我们之前的身体评估方式和标准有问题。”科里回身朝他颔首。
　　“哟，那两小子吵完了？”看到成员间的矛盾，潼恩有些幸灾乐祸。毕竟这能给他琐碎平淡的实验室生活带来一丝乐趣。
　　科里横他几眼，示意他在其他组员面前保持正经。科里走到潼恩身侧，压低声线与他交谈。“所以说你不适合做管理层，潼恩。”
　　潼恩失笑摊手，“格林刚出校园不久，让纳特给他上上课也好。”
　　“说真的，现在年轻人的观念总是非常奇特。”
　　“教育领域问题，并不归我们关心。”科里干脆截断此话题，不再过多谈论。

　　“最近上头又有指令？”潼恩总算察觉了挚友不正常的烦闷。
　　科里按住眉心，“潼恩，接下去两周，你得配合罗宁替我接管尤斯德项目。”
　　“怎么回事？”科里很少会在项目关键阶段离开前沿。
　　“三天前，北2区发生30例女性遇害案。”
　　“那不是安全部的工作？难道涉及生物问题？” 潼恩摸不着头绪，在科里说出这个消息之前，他没有收到内部的任何风声。
　　“安全部上报的资料显示，30名遇害者存在一个共同点：她们生育器官呈现出大面积异常的E型覆盖物。虽然目前安全部不敢妄下定论，但还是担心…”
　　“担心E病毒卷土重来？”
　　“所以，军统部要求科研部派遣生物专家前往北区协助调查。”
　　“不过，以往来看，E病毒死亡率并不高（0.1%）。如今却在小区域范围内产生如此高密度的死亡，莫非E病毒发生了变异？还是另一类病毒？”
　　科里摇头，“我需要亲自到现场熟悉情况，或许死亡原因不是感染病毒那么简单。”
　　“万事小心，科里。”潼恩忍不住提醒。
　　“嗯，我明白。”

　　初次接到关于北区的消息，科里很快嗅到其中某些不寻常的因素。北区作为纽尔西关键的经济中心，所辖区域内的治安管理十分严苛，越是核心区域能够发生重大安全事故的几率越小，此次生化病毒感染事件理应无法实现。（三十年前，各国及时的分区隔离政策，实际上阻断了E病毒的传播途径，目前病毒只留下极少样品放置在三方高等级实验室中。）
　　自然发生的概率极低，更有可能是人为因素。既然他都能从表面推测，军统部大约也能预料。
　　科里无奈，身为生物科学家，他最是不愿掺和政治。纳特今日所说的骑墙作派，实际上很难有个人或群体能够做到。中立，一词本身就是伪命题，正如世人常谈的科学中立性，社会权力的争斗永远不会让科学中立。

　　如果科学能够单纯，他的导师罗斯特晚年就不会极力追求地位与资源。

　　科里闭上眼，近期的各种事情让他疲于应对。许久，他朝黎愿的方向望去。
　　希望至少尤斯德项目可以顺利进行，屏幕光亮照在眼里，映出他坚毅的面容。

　　——————
　　黎愿重新醒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探向腹部，她不断上下摸索，企图找到一丝实验痕迹。可腹部平坦光滑的触感却让她滋生出错觉，就仿佛“恐怖”的实验手术不曾发生。她颓然的放下手，一次真实体验打破了原先存有的幻念，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躯被纽尔西人穿刺，那种恐惧与恶心感，让黎愿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只能任人鱼肉。
　　基于地位的悬殊，如她这般的实验体并没有资格左右主导者的决定。而一周前的她，显然没有充分明悟。谈判桌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平等，一直处于劣势的只有也只能是尤斯德。科里不在意她的“威胁”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实际力量能够促使他低头，一点口头压迫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但她愿意这么服从吗？黎愿舔了舔干涸的上唇，怫郁弥漫心间。现在的她还完全没有能力摆脱科里团队的管制，既然要在界限中寻求更大的利益保障，那她实在不必只抓一条出路。

　　脑中闪过洛塔的话语，黎愿平静下躁意。她撑起身体，向艾丽亚要了杯水。
　　“服从”历来不是她，黎愿的标签。复生前的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独立和不服输的人。即便面对同辈有目的的排斥，面对公司上级的刻意刁难，她素来咬牙坚持，为的是隐忍过后迎来的胜利。

　　“艾丽亚。”黎愿指尖轻点杯沿，“查询一下女性自由联合会的资料。”

　　【收到】

　　女性自由联合会，二十年前由阿芙拉.琼斯整合纽尔西共和国五大辖区女性组织而建立，是旨在推动女性发展的国级专门机构。前身为女性权益保障组织，女性在生育危机平息的关键阶段因当届政府未能及时处理女性隔离结束后所产生的性别区隔问题，譬如女性的外出、受教育甚至工作机会被极大压缩的社会现象，各地逐渐成立社区式的女性追益协作小组，队伍壮大后于东西南北大区，以及都区兴起总分会，并最终联合。

　　黎愿打开通讯录，试着输入洛塔提到的数字：9723。很快弹出一道提示窗口，画面显示出一个黑色实心圆圈。她凑近曲屏，图标随着她的接近慢慢变大，直至覆盖黎愿整个脸庞。正当她疑惑之时，强大的吸力瞬间把她卷入屏幕。

　　黑暗过后，黎愿发现自己进入了陌生空间，闪光刺眼让她经不住眨了眨眼。

　　“你的回复比我想象中快速，S23。” 洛塔身穿浴袍陷进柔软沙发内，纤细的长腿微翘，脚背似乎习惯性的绷直。
　　“洛塔小姐？”黎愿小声唤她，语气迟疑。

　　洛塔轻柔一笑，微眯的双眸带着独特风情。“不用紧张，小姑娘。”她的长发散开，几缕发丝垂下遮住锁骨。“这里属于我的私人空间，他们没有权限监探。”

　　黎愿抿了抿唇，她已搜索过洛塔的信息，包括她明面上的生平与职业经历。剧场舞蹈艺术家，和舞蹈相关的职业。据她所知，在科技发达绝大多数行业都能智能替代的曦星世界，舞蹈家这项职业，要想受人景仰，着实很难。年轻人推崇‘完美无瑕’的虚拟偶像，真人表演变得无人问津，以舞蹈为职业的纽尔西人逐年递减。到今日，舞蹈家被束之高阁，普罗大众几乎不能近距离欣赏到真人演绎，舞蹈家成为娱乐高层、贵族的职业群体。

　　“你在想什么？” 洛塔注视着黎愿。
　　“你喜欢舞蹈吗？”黎愿对上她的视线，怔然间把心里疑问脱口而出。

　　洛塔一愣，上扬的眼角舒缓。“曾经喜欢过，等发觉自己的舞蹈功力再如何精进也只是作为少部分人欣赏的‘工具’...我便选择了结束。”她晃起手中酒杯，紫色液体随之晕染。“像不像一场轮回，封建贵族才可欣赏的歌舞，直到今天依然如此，这种回潮现象可谓讽刺。”

　　黎愿稍稍放松，仔细端详着洛塔的神情。“你放弃舞蹈的决定其实再明智不过。”

　　洛塔伸出手心，她的无名指内纹着一朵黎愿未曾见过的花朵。“你也感受到了，小姑娘。”她语气笃定，“只有力量与实权才能获得尊重，不论男女，不论种族。”

　　“你知道我迟早会找上你，对吗？”黎愿搭上洛塔左手，她指间纹身有细微的凸起感。
　　“下一阶段实验已经启动，你当然别无选择。”洛塔将黎愿牵至身侧坐下，“你需要我的帮助，而我同样需要你的协助。”
　　“嗯？”
　　“我可以给予你相对纽尔西人更大限度的力量。”

　　“我能相信你吗？”黎愿不得不承认洛塔给出的条件十分诱人，从她被纳特死死压制在实验台的那刻起，她就变了。虚伪的自由与善意，她不需要。她迫切需要的是力量，能够翻身的力量。

　　“人文社科简单的浅表性学习不足以改变你的现状。” 洛塔喝下最后一口液体，“不需要放松警惕，小姑娘。你可以选择暂时相信我，我们的关系是相互利用，明白吗？”
　　黎愿若有所思，很快，她点头。“那么，首先需要我怎么做？”

　　“接下来，我会用我的方式为你开发精神力。”
　　“精神力？”黎愿讶异。
　　“精神力领域，目前曦星新兴的前沿研究领域。”
　　“新兴领域，那岂不是…”
　　“可公开信息显示它尚处理论研究阶段，而各国内部事实上早已在实践操作层面进行过试验探索。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女联会近十年一直在这个领域投入资金。”

　　“所以，我依然作为一个实验体为你们提供研究数据？”黎愿蹙眉。
　　“弱势群体的翻身只能从新渠道弯道超车，据我分析，尤斯德在精神力领域或许不比纽尔西差。从某种意义上说，两者可以到达‘平等’状态。虽然都是作为实验体，但哪一个项目对你，S23更有利，你应该能够分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