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SevenEleven

4、家有儿女是假的

　　晚上伴着学校每晚必放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放学曲，秦若挽着姚絮颖到校门口告别后，向公交车站走去，她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越来越慢。
　　天上开始零星飘下几朵雪花，秦若心想，老天爷都知道我要回家了开始给我烘托氛围了啊。
　　秦若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在袖子上，细细打量这么小的一片雪花竟然内部也能这样整齐，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在这看一晚上雪花。
　　终于，她叹了口气，上了回家的车。
　　从钥匙插入锁孔到打开自己家门，对于一般人来讲不超过5秒。
　　走廊里很安静，显得秦若的心跳声十分明显，开门的声音也在这样的寂静中被放大、放慢，秦若感觉起码过去了15秒。门开的一刹暖气包围了秦若的全身，秦若却未感身上暖意有增，换了鞋自动收去在学校时的随意，小心轻声说：“我回来了。”
　　秦若家境不错，在这样一个三线城市里也算是超过了百分之80的家庭，秦若父亲在秦若未记事的时候就从工厂工人做起，一步一步地奋斗，应酬不休。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中国人均月收入60块的时代里，秦兆就靠着自身的销售技巧拿到了外企一个月800的薪酬。到秦若上初中这年，秦若家更是市里头两批买的起高层带电梯的住户。
　　“洗手吃饭吧，你妈已经做好了，我们吃过了。”此时秦若父亲秦兆边给自己宝贝着的鱼缸换水边说道，话语里带着一分疏离与冷漠。
　　“不用了，我不饿。”秦若洗完手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就背书包轻轻地进了书房，只剩下反锁书房门时锁口传来的一下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秦若结实地坐进书桌前的老板椅里，没来得及脱校服棉衣，大松了一口气，然后肚皮就开始响了。她不是不饿，是没办法在他们面前吃下去饭。
　　豆蔻年纪的秦若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会突然变成这样。秦兆在8年前和秦若生母龚丽离婚时，秦兆为了秦若的抚养权抛弃了新买的房子和多年的存款，对秦若百般疼爱，从不强求秦若的学习成绩有多高，无论秦若想去哪玩只要自己有空就牺牲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来陪她。而父女俩关系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转折点就是门外和秦兆嬉笑连连不断打趣的，被秦兆说是她妈妈的女人--贺清。
　　龚丽自和秦兆分开以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秦兆和现在的妻子贺清相亲时，龚丽找到了秦若的小学，先是和秦若的班主任大诉苦衷、声泪俱下，又给秦若买了一大包零食半利诱半威逼地和秦若说：“若若，你知道不知道，你只能有一个妈妈？”
　　秦若一个激灵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当然知道龚丽肯定精神有病，正常人谁能干出来这些事。所以当秦兆轻声问她同不同意自己再娶的时候，秦若往左看了看电视里正在放的家有儿女，情景剧标志性的笑声从扬声口传出，秦若又往右边沙发上看了看爸爸略有期待的眼神，甜甜地边点头边说：“好呀。”
　　事隔多年以后，秦若问自己，如果当时知道秦兆娶新以后自己会受这样多的罪，自己还会不会答应秦兆娶贺清？秦若只迟疑了一秒，然后在心里笃定地说：“会。”
　　你看这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感情，都是难以用只言片语说清的。
　　秦若小学4年级时，秦兆检查秦若语文作业大发雷霆了一次。那次作业要求写出以又x又x为例的ABAC式词语，秦若不知道现在的小学是否还有这样的作业，但那次作业册上要求写出9个真是让秦若绞尽了脑汁。一开始秦若写的几个词比如又长又细、又高又大还算是过关，直到秦兆看见后面的又方又圆、又哭又笑是彻底苦了脸，生气地和秦若说后面这几个重写，写不完别想着出去玩。小时候的秦若也觉得自己写的不对，但后来等秦若大学毕业、走入社会，她想起这件事时才明白自己当年没有错，又哭又笑是生活真味，又方又圆才是最佳处世之道。

　　总而言之，贺清只是个普通员工，甚至还连着倒了十年的夜班，她这人倒也是不争不抢，在自己岗位上还算是敬业。只是和秦兆结婚，自己便能借到不少好处，也没有人低看她了，没准还能把她从倒班岗位调出来。秦兆和贺清结婚之前把工资卡交到贺清手里，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结婚以后不再要第二个孩子，其实这对没有生育过的贺清有些残忍，但秦兆叹了口气，生活对从小没有母爱的秦若何尝不残忍呢？
　　十几二十年前的二婚说到底也是个无形的买卖，没有现在这种“第二次也很美”的观念，大家都不再想着二婚相亲之下能有什么人间真情，互相觉得可以生活可以接受对方条件就在一起搭个伙。
　　贺清刚见秦若时是百般讨好，生病时悉心照顾不生病时要什么给什么，秦若本来高兴地想自己终于也能有妈妈了。
　　但她肯定是高兴过了头，大大咧咧地错过了什么细节，饶是她这样从小最会看大人脸色生存的孩子也错过了，不然秦兆和贺清怎么突然对她冷言冷语，态度急转直下？贺清看秦兆也不怎么疼自己女儿啊，就开始对秦若偶尔冷嘲热讽，说话夹枪带棒。秦若不知道中国自己这一代还有多少被家有儿女羡慕到了所以答应家长接受一个新家庭的，但是秦若敢肯定，大多数重组家庭也都过得不尽如人意。
　　秦若从兜里摸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书桌下边锁着的大抽屉，满满的都是零食，秦若想着应付这周怎么也是够了。她小心撕开一袋薯片的包装袋，把老板椅往后一滑，两脚往桌子上一搭。秦若一口一个薯片大力嚼着，决定不想这些烦心事了，自己很快就能和张念谈恋爱了，张念会保护自己的，他肯定能像慕容云海那样，为了爱情牵紧自己的手披荆斩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