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天之樱宁》轩柷

4、第 4 章

　　世上事总有结束的那一刻，明天樱宁将要起程回武夷。夜里天凉如水，微风送爽。
　　可惜樱宁不是什么有雅兴的人，她不会因观赏夜景而晚睡，更没有什么愁绪离思，毕竟这里是客乡，而她实在不是风雅而多愁善感的人。她先睡下了，但因为客栈的枕头过高，因此睡得也不是很踏实。
　　幸亏这觉睡得不踏实，客栈送茶水的小厮见她一孤身貌美女子独自住了好多天，便起了歹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江湖不变定律之一，貌美孤身女子总是容易被人觊觎，不是遇到劫财，要么就是遇到劫色。实在没有什么创意。当然这种情况的存在只能归因于她所遇宵小的档次太低，智商不够的缘故。她冷笑，如果是她为非作歹，再怎么也要对方心甘情愿，而且做一次就要是一票大买卖。
　　那小厮试图开门，但进展不怎么顺利，可能和白天目测的长度有距离，他划开了窗纸，伸进手，却怎么也够不到门栓，有几次手打在木制门栓边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声。他的手微微颤抖，看来是多少有点紧张。
　　樱宁暗自抛出纸团，用巧劲帮他打开了门栓，“喀”，轻轻地门滑开。那小厮探头进来。
　　樱宁躺在床上装睡，夜里只有一点星星的微光，论谁也很难瞧见樱宁在黑夜里明澈的一双眼睛，她的眼睛里向来是没有什么笑意的，此刻也不例外。
　　那不知名的小厮在房内翻找了好一阵，似乎是笃定樱宁睡熟了，因此，手脚也就不特别谨慎，樱宁随身携带的一些杂物四散在地上，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樱宁叹气，那人看来是要败兴而回了。
　　翻遍了房间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小厮很丧气。
　　樱宁在心里默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他就此罢手，她也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顶多明天清晨让客栈老板去烦闷宿客遭窃的投诉。看他的身手，就知道不是惯偷，姑且就算了。现今世道不好，许多人都干过小偷小摸的营生，只要没有损失，她也没兴趣插手闲事。
　　然而，那小厮却向床的方向摸来，似乎不找到点什么不甘心。
　　樱宁冷笑，忽然坐起身，冷冷地问道：“你做什么？”她自己心里都有点觉得可笑，说出这种话的自己真是虚伪。
　　那小厮愣住了，脸色刷白，嗫嚅道：“客官是否要添茶？”亏得他反映倒快，然而理由未免过于牵强。
　　添茶？
　　她扬眉，极冷的眉梢流转着如冰晶一般的空灵，然而看在那小厮的眼里竟是说不清的无情。
　　“啊！”那小厮痛呼，然而声音闷闷的，因为怕人发现所以只能压抑着，头上的冷汗滴落，很快浸湿了衣领。他快步奔逃出去，步履不稳。
　　樱宁抽剑削了他双手的拇指，血喷到她的床单上，很大一滩，看上去脏脏的。
　　脏。她皱眉。
　　这么一来，更是廖无睡意。
　　披了外衣，推门，出去，夜色不是很好，天上稀稀罗罗几颗星辰。悄声出了客栈，没人看到她的身影，微光处，斜斜长长的影子，横拉过大半个街面。
　　真的要回去了，心里的感受只有一点怅然，然而也不怎么强烈，仅仅是让自己能够察觉到而已。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中，所谓机缘哪是容易遇见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所想的不一定就可以实现，希望，那是种乐观的预测罢了。否则，世界就不希罕希望这种东西了。
　　她独自踢着街心的石子，骨溜溜，能滚得很远，然而方向却不怎么肯定。但总体而言，此刻她的心情不错，透明的，轻松的，自由的。
　　“这次是石子啊”说话的人声音含糊，几乎有点吐字不清“嗨，你的石子。”
　　樱宁停步上下打量那个被她石子踢到的人，他半躺在街边，赫然就是今天在酒楼醉酒闹事的人。
　　“如果没死，那我先走一步。”樱宁冷冷说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借酒装疯的醉汉，在每一个城市的角落里总能发现不少。那种人，几乎不存在沟通语言的必要。
　　他仍然仰卧着，随意地问：“为什么削了他的手指？他什么也没有偷到，而你醒着，不是吗？”
　　樱宁觉得自己被极大地冒犯了，她森冷说道：“你窥视我。”她捏紧手里的始影剑，没有出手是因为没有把握。他窥视她，然而她没有察觉，这样的事实到底意味着他们之间各有几分胜负？
　　“是。”他站起来，遮住不太明亮的星光，远处的微光惶恐地颤动。他看上去年纪不大，指着客栈的方向，耸耸肩膀，“你没有关窗。凭什么不让路过的人沾光看看？”继而玩世不恭地笑着说：“美女，我这是在赞美你。”
　　樱宁瞪着他，竟也无话可说。
　　他是第一个赞美她容貌的男子，虽然居心不良，虽然她向来知道她是美丽的，但是被人赞美总是愉悦的。有的时候，她故作姿态，就是希望有人夸她的美貌，有的时候，她也迷惘，美丽短暂易逝，执著于美丽的她，是否意味着肤浅虚荣。不管怎么说，他令她，心情很好。—— —— ——
　　“冒犯我的人，先得问过我的剑。”她扬起手里的始影剑。
　　他瞟了一眼，笑笑：“是好剑，但不是名剑。”
　　“名剑，未必是好剑。兵器的出名，在于它的主人是谁。越王勾践剑固然是名器，然而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不过是它的主人出名的缘故。至于我的剑，有朝一日未必不是名剑。”樱宁明亮如水的眼睛，闪着自信如许的光芒。
　　他不以为然：“凡是名器，那一定是凶器。剑不杀人，不配称为剑。出名？还不得靠剑杀出名来？要靠多少血？多少怨灵？”
　　“你有兴趣作第一个祭剑的人吗？”樱宁舒缓的笑容，在夜幕里熠熠生光，如同星光一样，冷冷的，明亮的，闪烁着，看过的人既讶异于她的美，又讶异于她的冷。
　　“那我有求饶的机会吗？”他认认真真地问，好像当作一件大事，语气里还有一点沮丧。
　　“没有。”她也坦白相告。
　　“看来这事不怎么公平。不过现在的世道也没有公平这种事情。要杀就杀吧。”他好像无所谓的样子。
　　始影剑，剑光一闪，剑锋出鞘。
　　不会吧，他一看这势头转身就逃，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不跑才是傻瓜，那姑娘怎么说杀人就杀人。
　　樱宁愣住了，剑锋清吟仍在空气里，等她回过神，他已经跑出百米远。
　　“你站住。”樱宁觉得事情很有趣，在后面追他，然而，没有用轻功。
　　“姑奶奶，你饶过我！我给你做牛做马！”他嚷着，脚下可不敢停，“我给你钱！”
　　樱宁想告诉他，他应该停下来让她刺一剑，她说出去的话是不能收回的。刺一剑不一定死，就算不幸死了，人死就和睡着了一样，也没有什么可以恐惧的。樱宁自己一向是这样认为的。她的师傅告诉过她，对于一个剑客，生命是最不重要的。荣誉，信义，承诺，朋友，生命都不能排在它们前头。生命过于渺小，如果要作为一个出色的剑客，那么不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要作到漠视生命。
　　忽然，前面的、还很狼狈的他不跑了，站着不动。樱宁追了上去，夜里还是一样的安静，然而，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很快，她看到了幽华，那个白天在酒楼里见过的人。
　　幽华也看到了他们俩，然而神色依然，竟然很平静，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笑寒，你来的正好。”幽华微微笑，脸色比白天的时候苍白。
　　“怎么回事？”莫笑寒盯着他。
　　“你们别过来，这里死了一个人。”幽华平静道，仅仅是在叙述一件事实。
　　樱宁听了，仔细往地上看看了，发现墙角缩成一团的竟是一个人的尸体。夜里不会有人留心看墙角，如果不是他们几个，这个人的尸体，怕是要明天才会有人发现。
　　莫笑寒想想，低声问道：“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幽华失笑，“人怎么可能是我杀的。”
　　“死了不超过两个时辰，被人用剑割断喉咙，手法干净利落，是个练家子。”樱宁细细翻检了那人的衣衫，完全忽略那两人惊讶的目光。
　　她注意到那人的双手，觉得很惊奇，真是巧合：“你们看，这个不是今晚被我砍了拇指的小混混？”
　　莫笑寒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她看的，说的，似乎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有趣的事情。
　　“死得其所。”她随口说道，“宵小的下场。”
　　“你有麻烦了，小姑娘。”莫笑寒道。
　　幽华略略皱眉“不错。姑娘随身带剑，本来就很招摇。”
　　“人不是我杀的。”樱宁冷冷道，也不是辩解，她的神情坦然，觉得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地埋了吧。”
　　莫笑寒哭笑不得：“姑娘，这只是个小地方，什么人失踪了，明天一早，所有人都知道了，何况是死了人的大事。”
　　“那就放在这里，好让他家人认尸。”樱宁也觉得是情理中事。
　　莫笑寒瞪大了眼睛，无话可说。幽华不语，神情疲倦。
　　樱宁知道自己可能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她用剑，她削了那人双手拇指，那小厮今夜图谋不轨，或许有同党，或许也有人听到过他露什么口风。她有动机，有机会，有能力，现在又出现在尸体旁，只要一点蛛丝马迹就会怀疑到她头上。一个女子随身带剑在这里是很招摇的事情，明天第一个会被盘查的，就是也住在客栈，随身带剑的她。
　　然而，知道这些有什么用？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她订了后天的船票，明天也许就会封城，暂时是没有办法离开了。
　　今天夜里夜色很好，凉凉的，有温柔的美，在如此美丽的夜晚谈论死人真是不适合。
　　幽华穿着白天的素衣，更显得疲倦，然而他还是微微笑着：“不嫌弃的话，住到我那里。笑寒，你也一起来。”
　　莫笑寒无所谓，随口应道：“好。你那里倒是很适合，地方大，不怕人找。”
　　“你让我躲起来？！”樱宁面无表情地注视他，剑出鞘。
　　“不，怎么敢呐？”莫笑寒忽然大笑，身形一动，她的剑竟反指着她自己，握剑的正是他的手，他的笑容爽朗无羁：“幽华可是诚心邀请你去做客，你不去，我一个人，会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