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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要我设计留下你妹妹,看来是不成了。许多事情如果你不说出来,那真相只有被掩盖的份儿。我无论用什么办法,说什么理由,哪怕更周密的计谋,她都不会再相信了。假的,终究是假的。要知道,我对她而言,可是陌生人。陌生人若有一句假话被听出来,那其他九十九句真话都会连带着一起被推翻。这个道理,你应当明白。如果你不愿意告诉她真话,旁人是无能为力的。我只帮你到这里。”
      “莫笑寒是过于谨慎了,他要怀疑我不是没有他的道理。然而,他却想错了一件事,我幽华怎么会是怕事的人呢?要对付一个人,我自有千百种手段,怎么会让人看出痕迹来?不过,我倒以为,越是在乎才会越是小心,他喜欢樱宁,也许他自己尚未察觉。”
      “这样算不算了却你一桩心事?”
      “我倒好,白忙一场不算数,还得罪了秦家,不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又揽了一档子事,树了一家敌。权且当作此回的收获吧。”幽华似有似无地微笑,笑意随眉间的孤意而动。
      “谢谢。”说话的人躺在软榻上,似乎畏寒,在这旁人只着单衣的季节里,穿上了一袭藏青色丝棉夹衫。他有和樱宁一样白皙而透明的肌肤,只不过,樱宁的肌肤在这样的阴天里会愈加莹白,带一点湿湿的晶润,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而他在阴天里更显得没有血色,能看得到皮肤下青色的静脉,只是透明,没有颜色。
      雨清斜着头看窗外阴阴的天色,暗沉沉的,却没有风。
      “客栈里的小厮是谁杀的?”雨清随口问。
      幽华微微皱了皱眉,既而平静如常:“还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什么?”
      幽华笑道:“不能确定他是冲我来的,还是冲我们来的。”说到这里他的脸的上竟隐隐露出喜悦之色,“若是冲我来的,那只是商场上的对手,不足为患;但若是冲我们来的,也好,我亦不想息事宁人。”
      雨清沉默,对此事不予置评。
      幽华伸出食指,缓缓在案几上书写一个“人”字,那指尖纤纤,与深黛色的案几相映,黑白分明,声音沉静:“做什么事,‘天时’、‘地利’,都不是问题。一则人挣不过天,二则事事相生相息,无有定则。但成事在人,‘人和’比‘天时’、‘地利’更重要。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雨清转过脸注视幽华,目光清澈如水:“过去的事,我都忘了。”
      幽华忽然拊掌,朗声而笑:“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把过去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偏偏只有我还记得。真是好。忘得干净倒好,所有事情一笔勾销,烟消云散。”突然他沉下脸来:“只是我不能忘!我要自己记得,到死也不能忘记!什么世态炎凉,什么人心无常。凡是欠我血的,我要他拿血来偿!”
      他素衣风流,然而那眼底却有浓得化不开的怨色。
      雨清看着他叹息,既而却又轻轻地微笑,只是那微笑如此淡漠,仿佛一瞬间就散在空气里,“也好。我会帮你。”
      幽华定定地出神,尔后幽幽道:“到现在也只剩得你我二人。”他神色凄凉,望天际无尽长空,似是想起往事悠悠,过往历历似是在淡漠的灰色长空下翻飞激荡。
      突然幽华沉下声音,低低柔柔,仿佛轻如一触既融的雪,冰清无情:“那你说,你怎么帮我?承诺如水,流过无痕,你让我怎么信你?”
      雨清却不以为忤,似早猜到幽华会有此一问,他轻轻咳了声,只是随之微微颦眉。有的话虽然心里明白,然而说出口,却仍然伤人,愈清楚明了,愈伤人。
      “我即答应你,一如多年来,只要你开口,我尽一切能力帮你。无论现在、将来。”雨清顿了顿,神色一冷,便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无论结果如何,不问目的,不问是否伤天害理。”
      幽华听闻此话,冷然一笑道:“伤天害理?你倒是一针见血。”
      雨清被他一激,本来精神委顿,却也在言语里带上了淡淡激越:“你要破当年立下的封剑之誓,我不拦你。你曾予我救命之恩,今我亦破誓还你。你还不能信我?”
      窗外漫漫飘起雨丝,张开一张混沌灰暗的清冷之网,网住苍穹下,徐徐漫游地人影婆娑。幽华竟似看得痴了,许久不能答一言。答什么?他破颜而笑,既是笑了,则什么不可一笑带过。
      “那誓言怕是很久以前就违背了。”幽华哑然而笑,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但那笑里仿佛又带着释然轻松:“大概没有人记得了,我是为剑而生的。剑即是我,我即是剑。释剑安然的人,又怎么会是我呢?”他眼眸闪烁,仿佛想到当年,一剑而天下扬名的意气风发。仅仅这眼眸里的灵光一闪,竟生生化去他眉宇间泠泠柔柔、如水孤意。
      雨清没有接续幽华的感慨,他用苍白如透明的手扣了扣软榻的扶手,唤立在窗下的魆风进来,吩咐他将放于书房暗格里一本簿子拿来。
      幽华随口漫不经心道:“你倒对魆风放心,别忘了,他可曾经是我的剑从。”
      “有什么不放心的?”雨清淡淡道:“他现在是我的侍从。莫说是他,我对你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魆风递上一本暗色封面的簿子,说是簿子,却足足有三寸来厚。
      雨清不伸手去接,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气力,怕是单手连这样一本簿子都接不稳。
      “给他。”雨清吩咐道。
      魆风一凛,他手上捧着的是江湖里多少人为之丧命的一本簿子,包括雨清的师傅崔嵬子亦因此物所累没有逃过一劫。
      幽华笑笑,仿佛收纳一件可有可无的事物:“崔嵬子医术无双却贼子狼心,救人亦害人,他给每个所救之人身上种毒,为有朝一日可以凭借这批人控制江湖。人真是低劣之物,明明知道将来会命悬他人、身不由己,在生死关头,却仍选择苟延残喘、偷生世间。真真好死不如癞活。可笑。”
      “簿子里记载全是人名,你尽可利用。”雨清觉得异常疲倦。
      “我怎知这簿子是真是假?”
      “里面亦记有制毒的方法与如何引发毒性。你知道的,先师亦于我身上布下此毒。”
      幽华又笑,仿佛在开玩笑:“所有的秘密都在我手里捏着,你不怕我杀了你?你也是知道的,我向来不留无用的人。”
      雨清那透明如见骨的手,轻轻抚上簿子封皮,暗色的封皮,水晶似剔透的手,隐隐现出一缕魔性:“我花十年浸沉此术,你值得再等十年吗?”
      幽华也早已知晓这样的回答,神色不变,他仿佛就是为了一问而问,至于有什么样的回答,他已经不在意了。
      “你安心养病,切莫劳心劳力更添一层疾痛来。”幽华话题一转,似乎方才所有说得明晰见骨的言语消弭于无形,他关切地看着雨清,神情仿佛还是那个幽雅清逸的公子,然而那份关切竟然完全不似有伪,任谁看到也难说他们不是手足情深的兄弟。“若是让夫人知道你又病了,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雨清微笑道:“一年倒头我哪一天不是在病着呢?”说到这话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一种且病且累地疲劳深入他骨子里,不知这一病,又要延绵多久。
      无声无息间,幽华已不知走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时间如蜿蜒的河流,不知到底有多长。
      “公子没有把簿子带走。” 魆风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惊讶。
      雨清不置可否,仿佛事不关己。
      魆风见雨清没有回答,便径自将簿子于书房暗格内收好。看了雨清一眼,继尔掩上门出去。
      雨清睁开眼,依旧怔怔看着窗外,多半时光,他了无睡意,安睡于他亦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雨下了一小阵,现在已经停了。天空灰暗、阴霾。
      他的命——如簿子里的如许陌生人——不能由自己掌握,他的命悬在老天手里、悬在无药可解的旧毒里、悬在日日耗费的珍贵药材里。他的生命就是一场致命的疾病,无药可医,耗费的不过是光阴而已。
      是幽华在利用他,还是他在利用幽华,这种问题已经不再会有答案了。
      他忽然想到樱宁,他的没有谋面的妹妹,想起她,他的心情就很安宁。
      她会不会长得极似母亲?
      发现自己有这个念头,雨清看着窗外,微微地笑,好像眼前再也没有什么阴霾。他知道她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这个消息就足令他此生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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