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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淡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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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死寂是被一声刺耳的怒骂声打破的。
“迟公子!您这话可是大不敬!”吕公公歇了口气继续道:“周帝看重迟相,这才来此,迟公子怎有不愿之理!”
烟雾中的声音再次不紧不慢的响起,“不是我不愿,我只是提醒周帝莫要乱了纲纪,我爹一定不想看到此景。”
周庆义一手扶着门,一手捂着胸口,“迟相从朕小的时候便陪伴左右,如今他走了,朕只想来送迟相一程。若这时候朕还被纲纪礼法绊住手脚,岂不是让迟相都寒了心。你说呢?秦御史。”
忽然被唤到的秦御史身子一颤,连忙附和道:“周帝所言极是。既然周帝已来,殊公和二公子便不要计较了。”
说完,秦御史悄悄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祁殊一向不喜同秦御史纠缠,身子一侧,让出路来。
而祁玙丝毫未动,一字一句道:“希望九泉下的迟相能感受到周帝的用心。”
话虽没错,但听得人打着寒战,像极了威胁。
周庆义不再看身前两人的脸色,径直往卧榻走去。
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欲查看迟尉身上的伤,祁殊抽出腰间的折扇拦住,道:“这种事不该周帝做,况且若是迟相身上有毒,染给周帝就不好了。”
秦御史不停地擦着脸颊的汗,也道:“殊公考虑周到,周帝还是莫要触碰了。”
周庆义吸了口气,悻悻然收回了手,突然被烟呛着了,咳嗽出了泪花儿。
他撇过头看着火盆里的一簇火,问道:“迟公子刚是在烧什么?”
迟苏没抬头,只答道:“纸钱。”
秦御史道:“这里空气污浊,周帝莫要久留,赶紧出去吧。”
周庆义抬手止话,“无妨。可请了仵作?迟相是怎么薨的?”
“众臣都来得匆忙,还未请仵作。在周帝您来之前,只有迟公子,殊公和二公子在屋内。”
“这么多人在这干看着吗?!你们干什么吃的!”周庆义一吼,其余众人皆纷纷跪伏在地。
迟苏缓缓站起身,道:“周帝怎就笃定我爹死于非命呢?”
“朕的意思是,不论什么原因,都要知晓。”说罢,周庆义不顾阻拦,一把掀开迟尉胸前的衣服。
屋内烟雾迷眼,周庆义凑近了看,看见了一片乌青,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迟相……竟有人敢下毒!”
一听,身后众人皆起身看了个究竟。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简直胆大妄为!连我南国丞相都敢谋害!”
“到底是谁要害迟相啊!”
“迟相一代忠臣啊!怎么会!”
……
周庆义愤而拍桌,“给朕查!传大理寺给朕查!”
“是。”秦御史应声后退了出去。
又被烟味呛着咳了几声,周庆义将手搭在吕公公手心。
吕公公见势道:“周帝,去前厅歇着吧。”
这时周庆义倒是点了点头,关怀着迟苏道:“你别难过,朕在这,一定还迟相一个公道。”
迟苏低头冷笑一声,“多谢,周帝快离开这污浊之地吧。”
不再逗留,吕公公搀扶着周庆义去了前厅。
吵吵嚷嚷的人群移去了前厅,陪着周庆义演心疼忠良的戏码。
不消片刻,书房内安静了下来。
迟苏只是靠着墙,眉下那双桃花眼如同未晕开的浓墨,未有波澜。
随后,迟苏走过来坐到迟尉身边,低首问道:“你们两个打算好了吗?”
“嗯。”
“如果有我能帮上的,尽管说。”
“迟苏。”祁殊唤道。
闻声,迟苏抬起头。
祁殊牵强笑了下,道:“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你要活着。”
“嗯,你们二人也是。”随后,迟苏又低下了头。
约莫半个时辰,大理寺的人便来了,跟随其后的只有韩太尉。
“参见殊公,二公子。”冯大理寺卿作揖道。
祁殊回身道:“来了。”
冯大理寺卿看着身后的手下道:“你们两个跟我检查迟相身上的伤,其余人搜查书房内有何不妥。”
语罢,一群人便动起手来。
门外的韩太尉躬身道:“周帝还在前厅等三位公子呢,请吧。”
听罢,三人便往外走。
路过韩太尉时,祁殊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太尉今日异常话少啊。”
韩太尉将腰弯得更低,没有回话。
期间,庆王也赶来迟府,像极了来凑热闹的。
过了半个时辰,冯大理寺卿领着手下急急走来。
“参见周帝。”
周庆义抬手道:“赶紧起来,查的如何?”
冯大理寺卿一挥手,身后的人立马呈上证物,紧接着道:“周帝,经过臣的勘验,迟相正是中毒而死,至于用的何种毒药还需些时日。现在呈上的是臣的属下在书房中找到的一些书信。”
周庆义接过书信,翻阅起来。
看了一刻,忽然将书信尽数扔到地上,怒骂道:“简直反了天了!!!”
骂完,眼神恶狠狠地落在右手边的祁殊和祁玙二人。
身侧的秦御史立马捡起散乱的书信,还顾着周庆义道:“周帝息怒。”
说着,秦御史一封一封翻看。
祁殊刚抿了一口茶,还未咽下,秦御史颤抖着手站起身,指着面前的祁殊和祁玙道:“殊公,二公子可有解释!”
“什么?”祁殊放下杯盏,望着一步步走近的秦御史。
秦御史将书信摊在茶几上,以食指不停点着上面的字句,道:“殊公和二公子竟犯这等谋逆之事!”
两人皆未低首看一眼书信。
祁玙沉声道:“不知是如何谋逆?”
秦御史依旧激愤着道:“二公子与迟相的来往书信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祁府和迟府暗中谋划篡位之事!”
翻出其中一封信,秦御史指着道:“而这一封!提及迟相与二位意见不合!故此,殊公与二公子害了迟相!”
祁殊将胳膊肘撑在茶几上,叹了口气,道:“秦御史啊,这才几封信,你就将这事的来龙去脉都了解清楚了?”
“就算没那么完全,却也有了八九分!殊公和二公子不该就这几封书信做些解释吗?!”
“解释……”
祁殊刚吐出两个字,身侧的迟苏‘腾’的一下站起身,道:“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秦御史盯着迟苏质问道。
不顾祁殊的眼色,迟苏道:“我一人在书房中时,根本没这些书信!”
“兴许是迟公子没看到呢?”
“我说了不可能!我爹死了,我肯定要仔细翻找,看有没有遗落了什么凶器或证据。难道说,秦御史连我对我爹的孝心都要怀疑?”
邱夫人紧跟道:“迟苏与老爷好歹是亲生父子,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眼见着邱夫人胸口郁结,喘不上气,迟苏唤来家奴,将她扶了下去。
秦御史犹疑片刻后又道:“迟公子向来与祁府二位公子交好,故意隐瞒也未可知,又或者,你也是其中一人。”
迟苏怒的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个老东西,以前怎么不见你胆子这么大?啊?!现在我爹尸骨未寒,又有不知道哪儿来的破证据,你就有底气了是吗?!你现在敢在这胡说八道,以为我不敢吗?!我说你污蔑祁府和迟府,这罪你担不担得起?!”
“迟公子……臣只是拿证据问话而已,你怎么能反咬一口……”
“问话?你自己听听这是在问话吗?祁府这两位是什么身份,我爹是什么身份?轮得着你污蔑问罪吗?!”
“够了!”周庆义将手边的茶盏扔在地上。
这才安静了下来。
祁玙起身,不着痕迹地将迟苏按坐在椅子上。
而祁殊稍稍往后仰,对迟苏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话。
祁玙拱手道:“周帝,迟苏今日丧父,难免情绪不稳,还请恕罪。”
周庆义倒是不在意迟苏说了什么,又将话头引到了那些书信上,“朕可以饶恕迟公子,但还要听你们二位的解释。”
一直观望的庆王附和着周庆义,道:“此事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二位可要好好解释。”
没着急辩解,祁玙反而是回身对迟苏道:“之前你到祁府,想学我二人的字,不是拿走了一些字帖吗?现在可还能找到?”
迟苏点了点头。
“去拿来。”
“好。”
待迟苏拿了一沓子字帖来,祁玙看都不看,尽数将其呈给周庆义。
再拿起身侧茶几上的信,道:“周帝请看那些字帖,臣与祁殊二人皆不喜以浓墨书写,而这些信中,墨透纸背。”
祁殊起身道:“周帝再看臣的字,大多是一笔成字,而这信中大多数的字都并非如此,仅有几字也是仿得刻意拙劣。臣极少处理文书,便少有字帖外传,这人想要依葫芦画瓢,却不曾想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眼见着周庆义的眉头越来越皱,祁玙又接着道:“况且祁府与迟府同在阳城,何苦非要信件来往?这些事情当面交谈不是更为妥帖吗?若是周帝现在还要怀疑,还请周帝同臣回府,一处一处得找,若是当着臣的面,找出了谋逆的证据,臣无话可辨。”
听罢,周庆义释然一笑,“迟相同殊公和二公子尽心尽力辅佐朕多年,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朕相信你们。”
随即脸色一变,看着冯大理寺卿怒道:“居然敢污蔑殊公和二公子,简直活得不耐烦了!给朕查!查到就给朕立即处死!”
“是……是……”冯大理寺卿颤抖着答道:“臣一定严查!”
周庆义从上座走下来,拍了拍迟苏的肩,“迟公子节哀,朕今日累了,先回宫了。”
吕公公立马搀扶着周庆义离开了。
出府那一刻,周庆义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不消多时,迟府安静了下来。
迟苏暗自道:“若只是要陷害你们,只需要说你们意图谋反被我爹发现,然后你们杀了我爹;现在他却说是我爹与你们是同谋,他这是执意要拖迟府下水?”
祁殊叹了口气,道:“迟相虽然看不惯我,但是心里还是站在祁府这一边的。你爹去了,你就是迟府的掌权人,可你又同我们交好,当然不能放过迟府。这要说来,也怪我们二人与你们走得近了,不然周庆义不会偏挑迟相。”
祁玙在一旁告诫道:“这事绝不会这么了了,迟苏,你一定想清楚要不要离开。”
提到迟尉,迟苏心里又是一堵,酸涩涌上心头,道了一句:“我和我爹自愿的。不说了,我去看看我爹。”便走了。
目送着迟苏出了前厅。
祁殊才道:“这栽赃错漏百出,确实像是周庆义这个急性子的做派。”
“嗯。”
祁殊松下了劲,喝了口茶润润干涩的嗓子,随后道:“说真的,刚刚我都没想起来浓墨淡墨这事。”
猛地一声闷雷响起,‘轰隆隆’像锤在心脏上。
祁玙坐了下来,想起往事,多少让心中的郁结缓和了些。
“那时候你写起字来当真是挥毫洒墨,不仅笔被你用坏了好几支,而且墨也洒的倒处都是。我站在你身边教你练字,还被溅了一身的墨汁。”祁玙低低的笑了两声,“为了改掉你这个坏习惯,便同你一起用淡墨写字。不曾想,现在还派上了用场。”
祁殊趴在茶几上,稍仰头看着祁玙侧脸,“那个时候你应该烦死我了吧?”
“厌烦倒不至于。只是在想,如果把你揍一顿,你会不会听话一点。”
话音刚落,两人皆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