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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77年高考 ...

  •   我叫陈彩虹,今年夏天我16岁,刚刚初中毕业,响应国家政策的号召,初中毕业后就下乡到九台县。
      我父亲是知识分子,曾经赴台任教。我小的时候,不知为何,隔三差五就有人到我家里面调查。那时候我们住在县城里,左邻右舍都不怎么和我们说话,我当时还小,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伙一块聊得热火朝天,只要我妈妈从旁边经过,大家就噤若寒蝉了,看都不敢正眼多看我们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街坊的小孩只要和我还有我哥一块玩,准会被大人骂骂咧咧的拉走,也不明白以前经常过来我家看我的小姨,好几年也没来过。小时候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好像在我9岁那年,有一天我们全家在吃晚饭,一群带着帽子,别着红袖章的人来到我家带走了我父亲,然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大人们都说我父亲被迫/H了,但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父亲被带走后的一个多月,有一天母亲把家里门窗紧闭,坐在床边哭的很厉害,却不敢发出声。我想我可能再也没法见到我父亲了。后来,我们搬了家,从四川县城里搬去了农村。
      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陈贤兵,初中毕业后不愿下乡,我父亲托人把他带去了上海,在一家皮革厂里当工人。他总说凭他的知识,总有一天能混个厂长当当。我母亲总是盼望着那一天。不过直到父亲去世,他也还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就连回来奔丧,假期也不敢多请,头七没过他就又回了上海。
      他有时候会写信回来,不过父亲走后他就写得少了。男孩子似乎有什么话都愿意和父亲说,父亲不在了,多数时候就憋回心里了。不过回回信里都有钱寄回来。我很期待收到哥哥的来信,不仅仅是因为当天晚上桌上能多一道肉菜,更重要的是,哥哥寄来的信中夹着一些明信片,画面中的繁华是我想象不到的。而那些东西,不可否认,对我这样一个每天一眼望去,只看得到一片天,一片土地的农村姑娘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妈,有哥的信。”
      我手里拿着信,顶着大太阳,往庄稼地里边跑边喊。
      我妈立即把手里的锄头扔到一旁,一颠一颠,身体有些不平衡的冲我跑过来。
      她一手夺过信,好像她看得懂个似的。一手揪住我的耳朵。
      “死丫头,跟你说了好多回了,不准这么大的声音喊,生怕别个不晓得你哥没参加下乡哇,说话没得个把门的,莫去惹些麻烦。”
      “噢”。
      我瞬间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恹恹的。
      我有些懊恼,不明白为什么我妈整天小心翼翼,神经兮兮的。哪有人成天闲的无聊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我担心她是得了被害妄想症。
      她又把拿过去的信递回给我。
      “你哥哥写了些啥子,念给我听听。”
      我妈是个要强的人,什么事都不愿输人。可她偏偏不识字,其实那个年代,识字的妇女没几个,很多人大字不识一个,照样和和美美的过了一辈子,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偏偏嫁了个知识分子,包办婚姻。母亲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照顾我们一家子吃喝拉撒睡,事无巨细。父亲活着的时候,我没见他两红过脸,他们应该···是幸福的吧。可我有时候不经意看见父亲伏案写作,母亲坐在远远的地方,痴痴的看着。她当时在想什么呢?她一定也希望父亲在和我们谈论“之乎者也”的时候,也能毫不费力的侃侃而谈,而不是默默在一旁洗衣,扫地,煮饭吧。母亲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不识字是她的心结。所以她才无论如何都让我读书认字。
      乡下的日子是很苦的。每天睁开眼望去都是无穷无尽的土地,我家没有男同胞,全靠我妈。挖地,挑粪。男同胞能做的事,没有一样是她不行的。她肩上的锄头和粪挑沉重地似乎要把她压得匍匐在土地里。她的心情也和身体一样沉重。
      不过每一次收到哥哥的信,她的心情都是轻快的。就好像从现实脱离,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只有在那个世界里,她脸上才会有笑容。
      和往常一样,我开始读信。妈妈则站在一旁很认真的听。
      每次的信内容其实都差不多,就是汇报一下他的近况,说他过得很好,问问我们过得好不好。但是我妈每次都觉得很新鲜。不过这一次,情况有些不一样。
      我哥在信中提到了他跟着他们厂经理去了大上海歌舞厅谈生意,描绘了大上海歌舞升平的场面,还说以后要带我去上海见见世面。
      听到那些内容,我妈的笑容刷的就从脸上消失了。
      我知道,她是怕我哥学坏。也怕我哥惹上是非。
      我妈没有向往常一样让我把信再读一遍。反倒是从兜里掏出火柴,当场把信烧了。
      “你把信烧了做啥子?”我不解。
      我母亲在我父亲去世之后就整个人有些疯疯癫癫的,行为举止很让人费解。
      “万一被别个看到囊凯住,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跟你哥哥写个回信,叫他各自在外面注意分寸,莫乱来,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那些歌厅舞厅不能再去了,里面你以为都是些啥子好人哇,莫被别个害待。”
      “哪个害他嘛,他又不是□□,哪个把他恁放在眼里嘛。”
      我妈狠狠的掐了我一把。
      “嗷嗷嗷,痛··”
      “你晓得痛啊,跟你说了好多次,不要那么大意,你老汉都是遭别个害死的,你是不是也想遭别个害死嘛?”
      我妈把头偏了过去,我知道,她眼里有泪。
      每回提到我爸,她都把头偏过去。我至今没敢问我爸的事,因为我知道我问了我妈也不会告诉我,反而要骂我一顿。不过,从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中,我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我妈用沾满泥巴的手抹了抹眼睛,又转了回来,眼睛红红的。
      “我对你跟到你哥,没得啥子大要求,我只想你们两个平平安安的,现在世道不太平,最好是安守本分,莫去惹是生非。你说,那些歌厅舞厅里的姑娘是些啥子好人嘛,一个个不去好好找个人家嫁了,天天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说不定哪天都被抓进去了,叫你哥哥莫去招惹这些人。让他莫学坏。你也是,我辛辛苦苦让你读了这么多书,二天总会有用的,我也不求你二天大富大贵,二天嫁个好人家,嫁个你爸爸一样的知识分子,也不至于一辈子像我一样种地。”说着,我妈一副又要掉泪的样子。
      爸爸走后,我妈把全部的寄托都放在了我的身上,可能是是我哥太远她够不到。她总是希望我能多读书,嫁个高干子弟,从此我家就能扬眉吐气,不会再被欺负。可能那几年被欺负怕了,所以她一直谨小慎微,不敢说错一个字。
      我妈虽然自己不识字,却极其重视我的教育,这都是受了我爸的影响。即使在我爸走后我家最困难那几年,她也没让我辍学回家。即使是下乡后,她也没放弃我的教育,干完活回家她也会让我看书,可想而知,我妈知道要恢复高考的时候有多激动。
      我记得我当时还在地里干活,我妈回去做饭。不知道她是从谁嘴里听说了要恢复高考,边跑边喊,完全忘记了平日里对我的教导。她跑到地里夺过我的锄头就拉我回家,从恢复高考到正式高考只有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当这个消息传到我妈耳朵里的时候,只剩1个多月了。那一个月里,我妈跟队上撒谎我病了,不让我出门,晚上烧着家里仅有的几两煤油挑灯夜战,那点油,我妈可从不舍得点。我知道,改变陈家命运的重担在我身上,我片刻也不敢休息,村里准备高考的人不少,但凡认识几个字的都报了名。那年高考是在12月举行的,在那年570多万大军中,只有24万进入了大学的校门,而我们村,也只考上了我一个。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拿到湖南师范学院通知书的那一刻,从那一天起,我妈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见到人腰杆也挺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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