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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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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是:王家女子多绝色。
一旨诏书,以太子妃之仪,王家最富盛誉的幺女聘为天家妇。
这倾城美少女嫁与那英俊少年郎,
一时间街头巷尾莫不津津乐道。
几日后却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户部侍郎顾意七日后将娶一个月前所救的孤女为妻。
这个消息太惊人,以至于听过的都摇头不信。
顾意是什么人?
少时太子伴读,
现今太子妃表兄,
百年王家的表少爷,
哪一个身份说出去都是不得了的。
志学之年高中状元,
弱冠之时官拜正二品,
假以时日宰相之位指日可待。
说起来,名字都是烫过金的人物。
更何况他的表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如何会对一中人之姿,商家孤女待以嫡妻之位?!
人道:可笑可笑!那女子只怕是看上大人,思念成痴,才放出这等摸不着边际的假消息!
七日后,流水席开,新娘落轿,人们还在揣测这是哪家贵女,怎么嫁过来都没听到消息。
直到拜完天地,挑完喜帕,京城才像滚油里倒入了一壶凉水般,顿时炸了开来。
真真是那女子!
真真是那商家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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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消息整整轰动了京城半个多月,
走到哪里都在谈论这一出。
人说:顾大人本与那绝色表妹青梅竹马,只等表妹及笄便要成婚,哪知世事难料,艳名远播的少女成为天家妇,痴情少年三日因病请假未上朝。
多年相思付诸东流,定是一时置气,随便娶了一人。
早已及冠的顾意无一个侍妾,也从不流连于花街柳巷,是多少姑娘的香闺梦里人,怎么就挑上了那一无色无艺无身家的平民贱女,一日之内天下间大半的女子,梦碎了一地。
只怨那贱女祖坟修得太好,又怪那日怎么就不是自己晕倒在顾意面前……
多少人惋惜那顾意的草率,这样糟蹋了那正室之位;
又有多少人羡慕嫉妒那女子的幸运,好命到嫁给顾意。
故事,就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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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是挨着墙边冻醒的,虽说春日早已来了,但夜间还是凉的,日出之前尤甚。
所以这个时候冻醒来的顾惜是相当的不爽。裹了裹身身上的袍子溜近了房间。
进门前猛踹了一脚熟睡在地的小厮,压低声音啐到:“娘的,你混小子骗我去听墙角,自己在这里睡大觉!!还唬我说洞房花烛的墙角最好听……”想着又踹了一脚,“屁都没有!”
顾惜是府里的小少爷,顾意的侄子。
他幼年丧父,几年之后母亲也去了,顾意便把他领了回来。
顾家就只剩他们俩了,顾意也是双亲皆亡,早年在王家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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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得没我小姑一半好看。”
这是顾惜见到谢英的第一句话。
“是吗?那她有多好看?”
“你没听过‘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呼吗?说的就是我小姑!”顾惜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还是那副笑笑的表情,于是道:“反正比你好看!!”
“惜儿不得无礼!”刚过来的顾意扫眼道。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顾惜辩解。
“以后你要叫婶婶,不许没规矩!”顾意瞪他。
顾惜不满的瘪瘪嘴,还要回话,却听见谢英哈哈地笑着说:“你家侄儿比你实在多了。”
顾惜诧异的抬起了头,他从没见过有女人在他叔叔面前如此不羁,向来那些女人都是柔弱的,如新柳嫩荷,说话都怕惊了风般,哪像这女人,眼角眉梢都在笑,跟一傻大姐似的,还露出了牙。
这样的女人,如何配得上嫡仙般的顾大人!
那日他溜出府玩时听到有人这么说。
他望了望他叔叔,又瞧了瞧谢英,道:
“你都没我叔叔长得好看,丑女人!”
说完赶紧跑开了去。
他只听见叔叔一声呵斥,接着便是那女人源源不断猖狂的笑声。
真是个粗鄙的女人,顾惜转进屋的时候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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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你说我叔叔怎么就会娶那样一个女人?”顾惜把腿杠在桌上磕着瓜子。
“这……小的不知。”
“就那长相还没府里的丫头好,笑起来一老母鸡似的,怎么配得上我叔叔!”说着“呸”的吐了几粒壳在地上。
“……小的不知……”
“上次我竟听见叔叔对他说:‘委屈你了。’你说她有什么好委屈的!人人都说我叔叔是个好男人,不逛窑子不不纳妾的……你说她莫不是有阴谋?!”顾惜向前微倾着身子。
“……小的……不…知……”
“你个狗奴才,花花肠子一大把,在我面前装什么鳖!!”说完把摞在桌上的壳全朝那小厮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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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缠着我了成不?!”
“那你给我说说你家小姑。”
“我家小姑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美人呗!”
“除了美总有别的东西吧,比如她性格怎么样,爱做些什么……”
“她人美,性格也美,做出的事也美!”
“除了美了?”
“就是美。”
顾惜瞥了眼她道:“你问那么多干吗?”
“我就是想知道。”
“你想学我家小姑??”
谢英但笑不语。
“就你这样——投次胎再来吧!”
顾惜看她还在笑,恨恨的说:“就算你学了个十分像我叔叔也不会真的喜欢你!”
终于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裂痕,但很快就散了去。
她站起来拍了拍蹲得有些皱了裙子,叹了声:“哎,你一个男孩和女娃一般的小气。”
顾惜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丑女人!”
谢英听后又哈哈的乐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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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英想知道的还是从顾惜嘴里套了出来。
那日她献宝似的端着自己做的银耳羹闯进了顾意的书房,顾惜正好在里面进被行学业抽查。
惊慌的门房提着裤子就从茅房里冲了出来,跪在地上直呼饶命,顾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谢英大手一挥吩咐了出去。
顾意皱着眉看了看她,半晌才盯着眼前的碗问:“这是什么?”
“银耳莲子羹,你尝尝,还是热的,我问过了,他们说这个当夜宵最是滋补。”
顾意舀了一勺,“嗯,不错。”
顾惜只见谢英的脸霎时就如同到点的昙花,怒放开来。
哎,女人!~顾惜心里叹道。
“好了,你们出去吧,我还有些事。”
“是。”顾惜躬身道。
“你不把它喝完?”谢英问。
哎,顾惜忍不住又内心叹道:笨女人。
“凉了再喝。”
“可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喜欢喝凉的。”
“……”
“惜儿告退。”顾惜说着一并拽走了还要说话的谢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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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叔叔今日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他侄儿吗?怎么不知道!”
“你还是他婆娘,你怎么就不知道!!”
谢英禁了声。
“叔叔今日回来得有些晚,许是朝廷里有些事吧。”
“……哦,这样啊。”
过了半晌顾惜又道:“你以后莫随意闯进书房。”
“怎么了?”
“叔叔不让人随意进出。”
“你叔叔规矩真多。”谢英嗤了一声:“难怪你进了那里就从一豹子变成了一耗子。”
“你才耗子呢!”
“你怎么就不说我夸你平时是个豹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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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皇榜昭示天下,太子妃有孕,帝后俱喜,免赋税半载,为皇嫡孙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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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怎么了?”
“喂,你说话呀!”
“喂!……”
“……婶婶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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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啊,你说,你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叔叔他……”
“你小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小姑……”
“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顾惜这次识趣的不说话了。
因为谢英完全就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顾惜看了她一眼,扭头离开。
踏出房门那一瞬,他问:“你委屈吗?”
他记得叔叔用好听的声音同她说过“委屈你了”。
那日阳光大好,迎着光的她被嵌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那时她眯着眼对他叔叔道:
“不委屈。”
顾惜抬头望了下天,可惜今日是个阴天。
他提起脚走了出去,掩上房门的时候,听到她微微一叹:
“不委屈。”
他顿了顿,安心的关上了房门。
“……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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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以后顾惜发现谢英端庄了起来,
她再没有以前傻大姐般的笑过了,
在顾意面前,她会娇羞的喊他“相公”,自称“妾身”。
她变得举止得体,宜室宜家。
变得越来越……
越来越……似他小姑。
府里的下人们都很是高兴,他们说:终于有一位像样的主母了。
顾惜偶尔还是会叫她“丑女人”,她回以精致的笑容,顾惜很快便觉得得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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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街上会有人说:顾府果真是个好地方,你看那孤女如今都有了贵妇气,还算配得上顾大人了。
顾惜听了不禁冷笑:如今这样的她,哪能配得上他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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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霍新燕如花似玉,正一品嫡女,哪里比不上你这个乡村野妇,定是你耍了什么手段,逼得顾大哥不能娶我!”顾意刚走就闯入一娇俏女子执鞭在府里闹开了。
“妾身那敢拂相公的意思,定是姑娘错怪了。”谢英徐徐一礼。
“少跟我装,谁不知道你就是个替代品!哼!~我嫁进来对外虽说是妾,对里就是平妻,我不赚你那声姐姐,不过你以后得听我的!”
“姑娘还是问过我家相公再说吧。”
“你别张口相公闭口相公,谁知道顾大哥到底碰没碰过你!聘都没下过还好意思端出一副主母样!”霍新燕得意的看着一脸青色的谢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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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丑八怪学癞蛤蟆叫?”顾惜踱步而来。
“你这臭小子是谁?”
“你这丑八怪又是谁?”
“你敢说我丑!!!!”
“就你这丑样倒贴我家守门的老伯都不要,敢来高攀我叔叔?!”顾惜白了她一眼。
“你可知我爹爹是礼部尚书……”
“我姑姑是太子妃我姑父是太子,当朝王丞相我还可以叫他一声爷爷。”
“你……你……”霍新燕气得一脸通红,挥鞭就朝他打来。
顾惜没想到他抬出了这么多压人的头衔这女人还敢动手,一时愣了。
“啪”的一声,
鞭落肉上。
“婶婶!”
“夫人!”
谢英左手挡鞭,右手夺鞭,而后又扔回了霍新燕脚下。
一系列动作行如流水英气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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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还是看清楚些好,这是顾家,你要打的是顾家少爷!莫失了你正一品嫡女的身份!”
霍新燕没料到出手的竟是这鄙妇,以肉拦鞭还夺了去,气得半晌才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尖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她不是个东西。”
众人回首。
“她是我顾意三媒六聘的正室嫡妻,也将是我顾意今生今世唯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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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记得那日的荷花开得正好,
可无论怎么好也比不上谢英脸上陡然绽放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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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那日霍家嫡小姐去闹,顾大人当着她的面说此生绝不纳妾呢!
啊哟,真的呀,那顾夫人好福气呀!莫不是她国色天香把那霍家小姐比了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原是这样啊,那这顾大人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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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本事你逞什么英雄,破了你想相看你怎么办。”顾惜第二日鄙视的对谢英说。
“反正我也不是靠这张脸吃饭的。”
“哟,还算有自知。”顾惜边递药给她边道:“你的‘妾身’了,怎么不用了?”
谢英茫然了一会,道:“‘妾身’谢过公子,相公昨日给过‘妾身’药了。”
“你寒碜不寒碜人,还‘相公’来‘相公’去的。”
“他本来就是我相公啊,怎么的!你莫不是也想找个相公?!”
“你……你个丑女人!”
“哈哈哈——”
看着谢英那重新张开的笑声,顾惜觉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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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有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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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太子来府里了。”
“哦,是吗。”
“你不想见见?”
“不想。”
“太子与我叔叔同是这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多少姑娘为了看一眼头破血流呀!”
“哦,是吗。”
“你真不见?”
“……”
“夫人!少爷!不好了!老爷……老爷和太子打起来了!!!!”新来的丫头惊慌的跌了进来。
“怎么可能,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诶,你等等!”顾惜还没有纳闷完谢英早已冲出去。
顾惜没有特意追上谢英,他觉得这肯定是个误会。
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与顾意的关系好,
连当今圣上都说比起其他皇子,顾意更像是太子的兄弟。
这也是顾意为什么晋身得那么快的原因,
也是圣上笃定王家小女即使嫁给太子顾意也不会反的原因。
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
所以当他看到一脸惨白的谢英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心脏猛的一缩,
他那个固执而又有些迂腐的叔叔不会真为了件衣服断了个手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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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要去了……”谢英抓住作势要冲进书房的顾惜。
从那时起她就一直抓着他,
抓着他走了好远。
他感觉到她的指甲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肉里。
顾惜一连叫了许多声疼谢英都没有反应,
他赌气的反扣她的手,用力一折。
谢英回过头来,许久视线才找到焦点,
“怎么了?”
“你这女人有毛病不是……”
顾惜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英眼里的泪下雨般的砸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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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错了。”
她说。
转身离开,
嘴里却一直念叨着那句:
“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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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说我叔叔和太子打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回、回少爷,婢子……婢子今日……在外头收拾,一……一,刚……刚靠近就……就……发现门掩着,里头有声音。贴……贴近一看……发现……发现老爷和太子在……在……在”
“你别结巴了,快说啊!!”
“回少爷,老爷和太子在争吵……然后……然后……”
“然后了????”
“回少爷……”
“你别回了,快说重点!!!!”
“回……然后……然后太子就朝老爷冲了过去。”
“接着了?”
“接着婢子就……就来找少爷和夫人了。”
“你没看见他们打架??”
“那……他们一开始在争吵,太子……太子冲过去不是要打老爷吗?”那婢子想了想,忽然又道:“这……这说起来也应该是老爷冲上去打太子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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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你看那荷花又开了。”
“这都八月尽末了,难得这一池荷花还开得如此之好,是不是啊,婶婶?”
“你看那……诶,婶婶你做什么去……”
“你看,确实很好。”谢英手上拿着刚摘下的荷花对顾惜道:“我爹娘死得早,也没读过什么书,只记得以前家里的夫子吟过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满池的荷花开到了尽头,终是一场空了。”
“婶婶你……”
“你莫叫我婶婶了。”
“你是我叔叔的媳妇,不叫你婶婶叫什么……”
“顾惜啊,你以后一定要娶一个你自己真心爱着的人。”
“什么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吗……我也不知道……”
“叔叔与你……是真心相爱吗?”
“……不是,我们之间是场生意,是我做的第一笔也是最后一笔生意。”谢英玩弄着手中的荷花忽然自嘲的笑了开来:“我生于商家长于商家,竟赔得连本都没了,若是我爹知道了,定会从坟里跳出来骂我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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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太子妃生辰,召朝廷命妇进宫欢宴。
数日,皇榜张。
户部侍郎之妻谢英竟在宴席中下毒谋害太子妃,导致皇长孙胎死腹中。
帝大怒,将她关入天牢,十日后处以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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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做的。”
顾惜随着顾意刚进牢房就听见了这句话。
许久之后没有第二句。
数月前圆滚的脸现在已经瘦得下巴都似用刀削尖了一样。
是什么时候开始瘦的了?顾惜在想。
被关进牢房那日,还是嫁进顾家门那日。
酱色的衣服挂在身上,脸一直朝着墙上的窗户看去。
整个人就那样坐在墙边。
是坐,
落落大方的坐在那里,
仿佛没有手铐脚镣坐在家里一般。
“我知道。”顾意摊开食盒在她面前。
“没人相信我。”
“我知道。”
“她以为你喜欢她。”
“我知道。”
“她以为你现在喜欢我。”
“我知道。”
谢英忽然回头灿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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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顾惜的梦里依然会有这个镜头,
一遍又一遍的定格重放,再定格。
他再也没有找到过一个女子可以笑得如此烂漫,
仿佛山间的清泉沁人心脾;
然而却又笑得如此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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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混蛋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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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下错了注坐错了桌。
哎,早知道就不与你做这笔生意了,这下好,赔得连自己都没了,
这回不用担心我爹跳起来骂我了,我直接自己给他送过去骂。”
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婶婶……”
“莫叫我婶婶了……
你以后呀千万不要学我,我就是被你叔叔的这幅皮囊给蛊住了,这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有毒啊!”
谢英摸了摸顾惜的脑袋继续道:“你长大之后只怕又是一绝色,千万莫要去毒害别人才好!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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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们走吧,我就不送了。”
顾意拾起未动的食盒,牵着顾惜转身离去。
谢英又回到了他们刚进来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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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意,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很久很久,顾惜才听见他叔叔哑着声音说:
“不曾。”
“嗯,真好,我也不曾喜欢过你,我们两清了。”
过了一会又听她道:“顾意啊顾意,还真是故意了。那日我故意倒在你马车面前,你顾意救了我,然后故意娶了我……若有下辈子啊……我记得不要倒在你面前,你也记得不要救我,可好?”
“……好。”
顾意牵起顾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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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牢房大门的时候,顾惜迟疑了一下。
和着重重的落锁声,他还是听到了那句话。
“你知道吗,我真不曾喜欢你,我只是爱过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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