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石》白小湘

1、回京

　　顾白城是被消毒水味刺激醒的。
　　对于这个味道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在部队每次出完任务，他基本都要去医院躺个几天。这么多年，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压根找不到一块好地。
　　任务……
　　对了！顾白城一下子回想了起来，他受上级命令去协助边防处理越界的恐怖分子，那孙子穿了炸弹衣，最后关头自爆想跟他同归于尽，虽然他反应快及时找掩体归避，但也没逃过余波，当场被吹飞，打了好几个滚以后就失去了知觉。
　　伴随着意识的恢复，顾白城的身子也感觉出疼了，八成是被爆炸产生的金属碎片刺穿了腹部跟大腿根，嗓子也火辣辣的疼，顾白城现在特想喝水。
　　他开始试着睁开眼皮，耳边传来欣喜的欢呼：“他爸，城城眼皮打颤了！他醒了！”
　　这个声音顾白城当然认得，是他老妈，白浣。
　　在顾白城的印象里，他妈一直都是个雍容华贵保养得当的贵妇，此刻却头发凌乱，眼圈下方一片乌黑发青，狼狈不堪。
　　而他那个叱咤商场牛逼哄哄的老爹顾褐，此刻也站在一旁，双眼布满血丝。
　　没想到这么多年和家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景下，饶是顾白城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沙哑着嗓子低低出声：“妈……爸……”
　　白浣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来：“孩子，我在，我在，你怎么搞成这样啊，你是要了妈妈的命啊，你不是答应过妈妈会照顾好自己吗？”
　　顾褐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眼里的意思顾白城是再明白不过了。
　　傻逼。
　　自找苦吃。
　　他爸这么埋怨他也是有道理的，按理来说像他顾白城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要么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要么就继承家业或者自己创业，整个京圈也就他顾白城，小小年纪胆大包天，趁着他爹出国谈生意的空隙自己跑去把当兵的手续给办了。
　　当顾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想要一枪崩了顾白城让他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好在白浣一直吹枕边风，说也就当个义务兵，两年就能回来，就当磨炼品行了。
　　顾褐脸色这才好点。
　　其实顾褐不是讨厌顾白城当兵，他是生气这小子从小就主意正，干什么都不跟家里说一声直接先斩后奏！
　　他自问从小好东西就没缺他顾白城的，鬼知道这小子怎么想的去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浪费青春，顾褐向来就没有民族大义精神，眼里只有钞票。他自己也承认他就是个资本主义小狗腿，在他眼里顾白城就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顾白城临走前顾褐一点好脸色没给，不过他也就纯粹嘴硬，嘴上骂顾白城是个小畜生，让他别回来了，归根结底还不是心疼儿子怕他过去吃苦，这么多年他帮顾白城打点的钱差不多够买一套房子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了，大家都以为顾小少爷就是图个鲜去当几年义务兵玩玩，过几年还是得回来继承家业的。谁能想到，这顾白城竟然当上特种兵了！
　　特种兵是什么人物？那是一帮对待敌人无坚不摧，对待祖国无比忠诚，对待训练一腔热血浑身血性，对待任务又理智冷静的牛人当中的牛人啊！
　　然而他们执行任务的难度以及危险程度，可以让所有兵种都望尘莫及，从顾白城身上的伤痕就可以略知一二。
　　当初顾白城差不多是跟他爹妈磨破了嘴皮子，连哄带骗甚至下了“军令状”，才在部队留下，所以这几年他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有一次在医院躺了3个月都不敢让家里知道，生怕他老子一个飞机过来把他打包回家。
　　要不是这次他受的伤实在太严重了，他爹妈估计还蒙在鼓里呢。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白城，身体感觉怎么样？”
　　敲门那人走进来，他身穿军装，腰板笔直，眼神坚毅，顾白城想挣扎起来给他敬礼，他赶紧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好好躺着。”此人正是顾白城的小队长——赵亮。
　　顾白城看到赵亮连忙问道：“队长，忠义怎么样了？”
　　忠义也是一名特种兵，是跟他共事三年的战友，顾白城记得他也被爆炸波及，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赵亮所答非所问：“你好好养伤吧，过段时间会评功，你这次功不可没，我会好好跟领导说明。”
　　顾白城很着急，想继续追问战友的下落，可当他看到赵亮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悲痛的时候，他便明白了结果。
　　忠义，没了。
　　顾白城无力的闭上眼，不想在爹妈面前落泪，这是他失去的第四个战友了……
　　房间的气氛有些凝重，顾褐看了一眼赵亮，示意他赶紧说正事，赵亮咬了咬嘴唇，没出声。
　　顾褐冷哼一声，部队的人真是一个德行！他严厉的开口：“顾白城，我想是你时候回北京了。”
　　顾白城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爸——”
　　顾褐暴怒：“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你就给我回去！”
　　顾褐深吸一口气，声音在不察觉间都带上了一丝哽咽：“虽然我经常打你骂你，可哪次你的选择我没有尊重？我哪次没有默默的为你铺好路？你倒好，父母给你的身子，你就这样糟蹋！你妈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你下来就是为了看你不断在死亡边缘徘徊最后没命？”
　　“我们已经老了，两个土埋半截的人每天为你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儿子没了，为人父母的煎熬你能明白吗？这个事没商量余地了！我已经跟上面的人说好立刻调回你的档案，赵亮小同志请你配合领导安排速度放人。”
　　顾褐加强了“配合领导安排”几个字，赵亮眼神一暗。
　　顾白城拼命摇头，不敢做太大幅度的动作怕牵连伤口，他求助的看向白浣，一向宠他的老妈此时也跟顾褐一个战线，铁了心的要带他回京。
　　顾白城看向赵亮：队长……
　　赵亮别过脸，声音不自觉的打了颤，说：“白城，这事上面已经批准了，基本铁板钉钉，而且你这次的伤……”
　　“你左边大腿伤到了髋关节，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了吧，这是连接胯的重要关节，这里伤到了你以后根本做不了激烈运动，还有你的腹部，这次也是差点被刺穿内脏……以后恐怕大幅度转身都会很吃力……”
　　“白城，你明白了吗？就算你痊愈了，你也已经……不适合在部队呆着了。”
　　最后几个字基本是赵亮咬着牙挤出来的，他是一路看着白城走上来的，从一开始对富家公子哥的不屑到佩服尊重，白城是他带过最优秀的兵之一，面对这样一个为祖国奉献的英雄，他却不得不说出这样残酷现实的话，逼他离开……
　　其实以白城的本事他完全可以去当个教官或者去军校，但顾褐坚决不让白城再跟部队有一丝联系，他现在只有复员回家这一个选择了。
　　事已至此，顾白城明白这次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回京不过是时间问题。
　　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种种，部队所有的血泪生活到现在竟成了过往云烟。
　　顾白城突然想起忠义憨笑的脸，他答应过他们会一直守护这里直到光荣复员，没想到最后死的死，走的走。
　　他该怪世事无常，还是该怨恨无能的自己呢？
　　顾白城不知道答案，他疲惫的闭上眼：“知道了，我先在这养几天伤吧，我想参加完忠义的追悼会再走。”
　　半个月后，烈士的追悼会在青海秘密举行。
　　当晚西宁曹家堡机场飞往北京的飞机如约起飞，顾家少爷顾白城，在离家的第五年回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