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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叹痴情血溅华堂 伤心人别有怀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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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清幽的翠竹林,翠竹镇便因此得名。人们说常时间可以让所有记忆都褪色,然而多年之后,当往事早已成尘,翠竹镇中,翠竹林前,四时皆宜的风光里,那曾经的一日,却依然鲜活,厚厚沉沉密密压在灵魂里,凝结成人们心中抹不去的记忆。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青青石板,带来悠悠凉爽,丝丝细雨,牵动绵绵情长。
宽敞的街道,人流不断,似乎满城百姓,均集于此。
时近晌午,犹不见人潮有散去之意。
那日的翠竹镇,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只是那日,是成家少爷成默晗娶亲的日子。
成家先辈当年以戍边积功而封侯,爵位尊荣时却自请回乡。面对朝野一片哗然,皇帝亦是一脸疑问。
那位积威自重却一派儒雅的少年将军坦然应道,不求将来功业等身,但求眼界胸襟开阔,也是少时行万里路的心愿。
皇帝叹息,却一点头准了。虽是回乡,成家这份尊荣却是他人难及。到得当下,成家少辈成默晗又是风度翩翩,那份人格气度品质深得人心,所以他这一娶亲,令多少倾慕于成家、于他的少女暗自叹息,那新娘又是让多少人羡慕又嫉妒。
这场盛大的婚礼,仅仅在几天之前昭告于人,这于这婚礼,又多了一丝神秘感。
于是,这婚礼,成了这翠竹镇最轰动的场景。
成家的别苑,高朋满座,宾客们纷纷道贺。却是成家上上下下,以及成默晗几个至交,人人都板着脸,没个表情,仿佛这不是婚礼,而是一场丧礼。然而这丁点的冷漠立即被宾客高涨的热情所埋没,热闹的场面激动得树梢上的雀鸟儿也翩翩起舞,一片祥和的气氛。
都说是大喜的日子,新郎的大红喜袍着身,红得似火令,那新娘却穿了一身素白的嫁衣,白得似冰,红白相映,冰火交加,澎湃暗涌。
肃穆的白刺眼的红在氤氲的光中酝开,宾客们个个惊了眼,当即窃窃私语起来。少时便有管家出面,解释说这是新娘家族的习俗,白色是世间最纯洁最神圣的颜色,所以女儿出嫁便都要以那圣洁的色彩抹去所有的苍白与心伤。
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喜堂,步入最灿烂、最美丽的一刻。洁白的衣裙在风中摇摆。足下蹑丝缕,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指如削葱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满场宾客,无不惊叹,无不赞美,这是怎样的绝代佳人,果然方能够嫁进成家,配得上人们口中的少年英才。
脚步落得重了,些微踉跄,幸而掩饰得出色--就算不掩饰,宾客们也未必发现。
那唇上如血般的抹红,红得令人怵目;那若有似无的笑,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而这一切,都被盖头盖住,没有人能看得到。
新郎回头,那样的眼神,清澈没有杂质,很漂亮。
她了解的,他的心乱了。恨人的时候,永远理直气壮。然而,他还要笑,在众人面前像所有新郎一样,欢喜地笑,开怀地笑。
媒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拜天地!”
她当即顺着媒婆的指示,拜了下去。
他愣了半刻,没有动静,便有一行泪珠滑落,滴在她的手臂上,冰凉透禀。
这个动作,这个角度,宾客们看不到,他们依旧只是喧闹,依旧只是高呼。
在呼声中,他也拜了下去,一拜,便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消散。
二拜,三拜--那些东西一点点往外退开去,远了,抓不住了,他的心,也抽紧了。
终是礼成了,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洞房。而那些嬉笑的声音,在他的耳中,都成了讽刺。
血色夕阳开始向天边褪去,绛紫色的云,染着深深浅浅的红与蓝。春色淡薄,倒像是一个,初冬的黄昏。
轻轻掀开盖头,从窗上依稀可见,府中人影匆匆。门外宾客喧嚣,仆人侍女穿梭如花,却与她何干?
嘴角又浮起一抹微笑,转瞬即逝。
这是一场足以令人们谈论很长一段时间的婚礼,对于她和他,却只是一场交易。她嫁进声名显赫的成家,如愿成为众人艳羡的成少奶奶,而他,可以从她手里得到只有他们唐家人才会找到的解药,去解一个女子的毒。一个让他愿意用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来换回她的生命的女子。
缓步走到镜子面前,镜中的容颜,竟那么苍白。与西苑床上躺着的女子面容一样的苍白吧?她想。
双颊的胭脂是厚了些,唇色也太浓了。嫁衣白得凄然,他不会喜欢吧?又或者,她长的如何,如何打扮,对他来说,没有分别。
果然她是对的。房门被撞开,进来的人没好气地反手一扣,那门在关上之时无力地发出吱嘎一声的惨叫。
门内的女子转过身去,一抹眼角的凄然。冲进来的男子冷漠地开口:“好了,戏演完了。”
没有回应。
“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足了全套,解药呢?”
新娘回头,指了指桌上。两杯合卺酒,优雅地躺在喜盘中。大红的凤凰花纹耀了他们的眼,她缓缓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又递一杯到新郎面前,双眼满含笑意。
她的那张脸,绕是任何人见了,也不得不惊叹住。然而,面前的新郎却把双眼望向别处,不看她。也许不屑。
不等交臂,他已经猛地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是不耐烦的质问:“好了,合金酒也喝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解药呢?” 双眼喷薄的愤怒刺痛了她的心,她依然眉目含笑,轻轻将酒杯接好放回,手臂却被他反手抓住。疼痛的感觉自肩头传来,她将这种疼痛生生吞下,转过头张张口,一双眸子望着他。 他放手,她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他一把抓过,打开瓶塞。
只一刹那,他的脸色由冷漠变得铁青:“为什么只有一颗!” 她望而不语。
“唐曦筠,我告诉你,你休得寸进尺!”
杀气,莫大的杀气弥散开来,他凌厉的眼神对上她的眼,突然,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唐曦筠,你骗我!你知道骗我的下场吗?”
双眸清澈如水,透出无限真诚,她就这么望着他,说不出话,也说不了话。
可以明显地感到脖子上的力道加大,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依旧微笑着,微笑着,用她小小的手掌,拉下他大大的手。而后,用肢体简单做了几个手语,示意他:如果你再不将这解药给她服下,她可真的要“羽化而登仙”了!
天晓得!这令满城百姓瞩目的成家新娘是一个哑巴!
从瓶中倒出解药,他瞪大了双眼,重重说了一句:“好!”
在冲出门的那一刻,将怒气发泄于装药的瓶子,使劲扔在地上,碎了。
门后的她,在他离开后,缓缓蹲下来,双臂抱着双膝,眼神游离,目光空洞。
她张张口,心里说:“默晗哥哥,你以为,龟甲龙的种子,真的这么容易找到么?
床上的人儿面色苍白,他将解药给她送下,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
“对不起!”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泪便下来了。
这个女子,竟然让成默晗流泪了!
这一生,只有两个女子让少年英才成默晗流泪,一个是他的妻子,唐曦筠,一个便是这床上的女子。
上一次,是无奈,这一次,是愧疚。
“昕煜,”成默晗握着她的手越发抽筋,娓娓诉来,“我曾经答应过你,照顾你一生,我曾经许你幸福,许你快乐。而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对不起!”
泪,由眼角划落。曾经,她不顾一切的阻止这场婚礼。如今,却是她成全了这一切。昕煜能感觉到指尖的温湿,她想抹去那忧伤,想终止这可笑的闹剧。可,却什么都做不了,连睁开眼看看这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都不能。只能无力的躺在这儿,如同死人一般的躺在这儿。她会死吧。毕竟那个人是唐家大小姐啊,由小到大,还从未有过被她下毒还活过来的人。若不是这场婚礼,或不是默晗,或许,她现在早已魂消玉殒了吧。
成默晗轻抚着那苍白的脸颊,面色越来越难看,唐曦筠骗了他,什么龟甲龙种子能救昕煜,什么成了亲就会有解药。只有自己才会这么傻,一次又一次的相信她,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所骗。
菱花镜,形容寞,轻拭珠泪,苍白的嘴角扬起一抹倔强的笑容。该回来了吧,会杀了她吗?不会吧,若杀了她,谁还能救他心上的人呢?谁还能救他们呢?是谁错了?天意?或是命运?
曦筠坦然的望着一脸愤恨的成默晗。寒光现,滴滴鲜红顺势而下,绽成美丽的红花,妖绕魅惑。
“你骗我!我说过,你要再敢骗我,我会杀了你。”
曦筠无力的摇着头,她能感觉到胸口那一丝冰凉,痛吗?会痛吧,那眼中的恨意,足以让她心如刀绞,不忍再看,曦筠闭上双眸,其实,死并不可怕吧,若能死在这剑下,若能让他记挂一世,还有何可怕的呢?只是,他会记得吗?
望着眼前这张同样苍白的脸,那如花的艳红,明眸里落下的泪,竟不经意的敲痛了成默晗的心。他,竟不舍。恨她还是恨自己?早已分辨不清。若不杀她,怎对得起生死未知的昕煜?
黛眉轻皱。血,耀目的缓缓流出。那纤细的白影,如柳絮般飘然而落,泪犹未干,笑迹浮现。衣袖中,信笺飘落。
‘若要救她,必集齐三颗龟甲龙种。这一颗,可用来为她续命。一年之内,必集齐剩下两颗救她于危,以偿今日之愿。’
拥着怀中人儿更加紧了,玉指冰凉,面如白槁。成默晗暗运内力,以气续命。半柱香内所运之气,竟似泥牛如海,毫无做用。
“不可以死,唐曦筠,我不准你死。你的命是我的,不准死。”成默晗用力的摇着柔弱的身躯,声嘶力竭的吼着。却忘了,眼前的人儿听不见,说不出。“大夫,叫大夫。来人,快来人,快去找大夫……”
成默晗的呼声惊动了前庭含杯薄醉的人们。新婚之夜,血溅华堂。交好的奔走寻医。无事的,街间传扬。成家的婚礼,无疑成为这小镇上盛传许久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