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张景贤

522、 死与生.传承

　　毡西村的李老爹走了有两个多月，身后分的东西还有争议。
　　东西也不多，主要就是两个山头。
　　一个是半山竹林上边还笼杉木，另一个则全是老树枯枝。
　　乡下地里刨食不容易，更别说这交通不便的，除了稻谷，别的便再也没什么营生了。
　　老树枯木不如绿笋竹编和青杉，李老娘便做主把竹林还笼杉木的那座分给了李二，李大得了另一座。
　　这原本没什么。
　　但问题就出在隔年后，城里人兴起吃一种叫红菇的东西，那玩意杂木枯枝林里最为茂盛，最高的时候还卖出了一斤几千元的“天价”。
　　一座荒山将变“宝山”。
　　李大到底任劳任怨甘苦多年，打听到消息后，只觉得已经枯萎的生命好不容易生出了点渴盼，便早早地在雨季来临之前就在山脚下搭个窝棚守着——只等着来年能翻个身的才好。
　　可这却是万万不能够的。
　　消息传开没过多久，李老娘就带着李二直奔上门，要把那荒山给换回来。
　　“原本你爹就是那么安排的”，李老娘说了这么一句——任谁也能看出那里面的猫腻。
　　可无奈清官难断家务事，连人李大自己都没说什么，别人就更难去说了。
　　就这么，原本都落户契结的两个山头便互相换了。
　　作为回报，李二还花了些钱请李大继续睡在山脚下帮他看林。
　　不过说实在的，帮看也没用，也不知是那菇不会长，还是李二找不到菇群，且又不想让李大或别人去找，最后一年雨季结束，空空如也，两人也是白换了个寂寞。
　　不过李大的际遇可谓不同。
　　年开春的时候他上城去割猪膘来熬些肥油。
　　回村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收购的木材老板。
　　那材老板正在记账，李大心里想着自家山林，也探头去看了一眼价格。
　　原本还觉冒犯的材老板却是一看到李大枯瘦的脸就恩人恩人地大叫起来起来。
　　“老哥，老哥哎！不枉我天天往这一带收购木材，可总算找到你了”
　　原来这材老板早年遭难的时候沦落至此，就在差点要饿死的光景，进山扛柴的李大给了他两个饭团。
　　更以前那光景多穷啊，吃树皮啃指头的也有，所以一个饭团是真好心，两个全都给了也是真真的恩人呐！
　　说真话，要不是那两个饭团，他材老板早就饿死在那路坑之下，又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可过呢？
　　是以这再见恩人，材老板生意也不做了，一个劲地拉着李大去了城里。
　　好吃好喝款待几日后，架不住李大待不住，又亲自送了李大回村。
　　因着李大给钱也不收，材老板问清了情况，又去李大分的山头看了一圈，二话不说就跟他签了个长期订购的约单，以后让他的手下来收，半点也用不着恩人操心。
　　这原本也没什么，就算村里人看了眼红，那也是人李大多年前种下的福报，最多只能背地里碎嘴几次罢了。
　　但李老娘可不干了，哭天喊地要把山林换回来。
　　“那原本可是你弟弟的”——敢情嘴长在她身上，怎么个事都她说了算的。
　　这下，连村长都看不下去了。
　　你说这叫办的个什么事啊？再改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收了人李老娘和李二的贿赂，天天搁这欺负老实人呢！
　　但他要去争的话，吵不吵得过李老娘还说不定，主要是这……这李大自己都没说什么呢，他就算想帮也出师无名啊！
　　现下正值农忙，好容易忙完了割稻插秧的活，李大家的实在做得狠了，只躺在里屋的床上硬挺，看样子是连颗药都不打算买的。
　　外面吵得凶了，她就让女儿扶着慢慢走了出来。
　　从屋后闪现出来的表情惨白又麻木，李大家的没歇一口气地眼睛紧紧盯着她的汉子。
　　“以前的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李大，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真是个男人，能不能为我和囡囡守住这个家？能的话我们就好好过……要是不能的话，反正囡囡再有一年也就高中毕业了，我们都走，这个家给你”
　　“贱货你嚎什么嚎！爷们说话有你的份吗”
　　李老娘不知哪里来的战力，唾沫狂喷。
　　“要不是老二家的生了个带把的，我们老李家迟早葬送在你这丧门星手里！百年后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再说了，你两个死了不还得是你侄儿来摔盆的？早给晚给都是给，现在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呐！还真当自己是个货色了，忒”
　　李大家的气得浑身发抖，只差没晕过去了，却仍强撑着看着她的男人，要他给出个答案。
　　半晌，李大的眼睛抬了起来，看向门内那两个单薄细瘦的身影。
　　李大家的看清了他眼里的祈求，没等他开口便嗤笑一声。
　　“好，李大你好的很，你个孬种，活该你没儿子”
　　一场大戏很快就散了，李大一个人在家呆了几个月后，也在某一天不知去向。
　　很多人都说他找老婆孩子去了，也有的说他一个人南下打工来着，再离谱的则是说他遁入空门，总之众说纷纭。
　　不过那一点也没影响到村子里的李二。
　　他把他哥李大的房子占了，还卖了一些地——因着材老板竹林杉木的生意还在，便在山脚下的位置起了栋新房方便砍伐。
　　李老娘则仍住在之前的老房子里。
　　本来一切也都相安无事。
　　但年夏的那场雨实在下的太大了，像是把天都捅破侧似的。
　　李老娘住的老房子直接变成了三面墙围着的废墟，只余一点点房顶残破地挂在上面——看着随时能呼下来一块砸到脸上。
　　而李二家是才起的新房，也不能说是用料做工不好，实在是那山后的竹林砍得太多了，雨一下，又山体滑坡，土就像剑一样从大堂后面刺了进来，半个家都埋了。
　　说起来李二家的也实在可怜，辛苦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死了就死了罢，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偏又只带走了弟弟，自己当家的还在城里潇洒呢。
　　而更令人吐血的是，之前有个走乡穿镇的保险推销员，到他们家来的时候，大夏天的一身皱巴巴的西装淌汗，她看人辛苦，忍不住花钱给买了份保险，险些就被李二给打死。
　　不曾想这下可好，李二直接拿着赔了的钱在城里娶了个厉害又漂亮的老婆，还过上了收租的日子。
　　先前的那个活下来的姐姐在新家当老婆的丫鬟，长大点就直接嫁出去了。
　　也是个极好的价钱。
　　至于李老娘？反正被发现的时候是臭了的，自然也就看不到李二在医院产房外抱着他们老李家的希望大笑的快活场面。
　　反正生生死死，总归是个闭不了扣的圆环。
　　时也命也。
　　不过好在她老李家的根总算是传了下去。
　　如此，便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