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张景贤

292、休斯曼

　　141、墓园日外
　　休斯曼又香还有一队人凌晨从警局穿着丧服跟车去火化、返程回木屋摆放灵堂，然后趁着夜色坐上直升机将他的骨灰洒在了大海的上空。
　　在此过程中只有牧江奈生遗书的旁白和风声。

　　我要去你的世界好难。无论往哪里看，都想起过往。
　　很多人在成功前会退却，或者突然放弃--那可能还被称之为顿悟。我本来想要去找你的，想给你个惊喜，想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又或者是向你表明我的态度，这三者中我也不太确定我是哪一种，但我觉得只要我找到你，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
　　我一直以为我找到你就是幸福，但在那之前的一刻，我突然顿悟了，因为我发现，原来我艰难向你靠近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我从不会这么渴望过什么，也不曾真正努力过什么（可能也有，但我想最后肯定是失败的，因为我根本任何刻骨铭心的印象），但是我在触碰到你的前一秒最幸福--我费了好多好多的勇气才走到这一步的，所以我想永远保留这种幸福。
　　我知道你可能会说我自私，我的确是很自私。但我的自私是由人生中的很多因素造成的。我说这个是为了向你解释，也算是在为我自己狡辩......我不常辩解的，因为我很讨厌吵闹的声音，但就是那样，这点你要谅解我，现在我也只能自说自话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因为我不想浪费时间吃饭，所以只坐在工作台前喝牛奶、吃水果的时候。你很大声的问我怎么能掩饰得这么好，我要是不喜欢你可以直说，没必要做到这样。
　　说真的，在那之前，我从没对你有任何不满过，但就是你喊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涌起了一股厌恶的情绪，那情绪一闪而过，所以我没有在意，不过幸好的是，你在大喊的时候，也没有靠近我，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跳出窗外。
　　我当时什么反应都没有你肯定更生气吧？但其实我才是慌乱的那一个，我假装口渴，拿起六角杯走进吧台接了杯热水，结果却忘了拿个有柄的杯子，一下子烫到手，玻璃杯摔了个粉碎......
　　我很喜欢你吻我睫毛的时刻，因为你是第一个看着我的眼笑的人，所以我的眼会因你而颤动、柔软。
　　那种柔软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女人，可我不是女人，虽然我也不曾期待过女人。但那又是另一种境地了。
　　你曾经说过，你做的事业不会长久，只要满足就好，所以不要健康也没关系--我想大概是你把我生命中的颓然带出来了（其实看到我说这句话你可能觉得疑惑，或是莫名的抱歉，但请别觉得抱歉，我才是那个该抱歉的人。因为我才是那个抱歉的人！）
　　因为我，我虽然知道人该靠自己，不过那时候过的日子实在太让人感到窒息了，令人很想逃离——其实当时我是知道你心意也想答应的的，而且如果我是个女人的话，那么我就真的会把你当成跳板，不顾一切嫁给你逃离那个地方了……可是我不是那样的，我生性谨慎而保守，为了保证我平稳的生活，所以宁愿错失、绕远路，也不会冒巨大风险在那个时候和你的人生有任何牵扯。
　　不过后来我也曾想过，幸好我不是女人，因为我要是真的女人，考虑得更多，也不会嫁给你或者我这种男人，你还好，就算外表再坏也心肠柔软。而我却是个连自己都可以放弃的人，再冷血不过了。
　　我和人相处其实还好，也有责任感。虽然我也有善心，但那是因为我不忍心看到那样，所以为了我自己过意得去才帮忙的。
　　其实那真的让我很疲惫，我明明不想帮忙，却无法忽视，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所以我躲到了木屋那里，虽然我有时果敢好斗，但真实的我，其实既软弱又胆小。
　　我可能是太投入感情，反而变冷漠了。我十几岁就已经决定好了要孤身一人走向这个世界的尽头，要不是还有叔叔，我可能当时就已经可以结束。而且我也为此设想了种种的可能性和打算，譬如如果我叔叔以后要是催我结婚，我还是不会让他知道我的打算而为我担心，反而会说我身体不行或者其他的什么借口，如果最后实在不行，我才会说，那时候你都离去了，还管我活得好不好有用吗？
　　我是把一切都想的很好，也不容沾尘。可惜出了那件事——其实那个时候也是我本来可以离去的时候，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你。
　　我以为我是个一辈子都不会挪动地方的人，也想着有一天能被爱情迷惑眼睛，被什么给操控都好，就是不要再真的，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我知道你住的城市，也到了那里，但我却没有勇气了……
　　其实多活了十几年，有好也有不好。但就是这样，只要最初的那个时间过去，只要那个时间过去，我就可以什么都放下的，冷漠地放下了。真的，所以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的，虽然刚开始会嫉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但我最终也是可以放下你的。因为到最后，如果扣除我的想法，在我的人生记忆里，你只不过比别人多占据一点的位置而已，这就是所有的结果。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真的不长，这点我们谁都不能否认。
　　就像我很爱我爷爷那样，对于别人可能有平淡，有褪却，但对他的爱我从来都没有停止，可到现在我也有些忘了他的样子——虽然我很想他，因为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去了，这就是所有的结果。
　　但你其实也可以当做你喜欢的人是以前的我，而真正的我早已不复存在，是我欺骗了你——如果这样想你能快乐一点的话，毕竟连我自己也觉得，真正的我已经在十多年前离开了。
　　我曾经最向往平淡的家庭生活，但我后来才发现，我根本不想生一个孩子，再让它来承受这世界上的痛苦，所以，我这样想法怪异的人，是不可能生存在世界上的，只不过十多年前离开的那个我比较有责任心，想要有始有终，所以我才留了下来。但现在，也是该我离开的时候了……
　　你肯定很恨我。但你是应该讨厌我，因为开始也是我说要开始，结束也是我说要结束，虽然你先喜欢上我，但我也应该给予你同等的付出才算公平。不过，这样说来，我没有更爱你的样子，但请你相信我，那并不是这样的。
　　十多岁的时候我还会拼搏，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就已经不计较得失，只有在创作和独身的世界上坚持自我了，我的个性就是如此，所以你就当碰上了不好的人，被咬了一口吧！
　　我的很多想法可能大都难以理解，但有的时候我会希望它被人理解的。我以前渴望拥有一切，因为太过贫穷，也认为只要努力就可以拥有一切。以前的我也总嫉妒别人，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从来都没有什么值得、也可以长久拥有的——别看值得和可以没有差别，我把值得放在前面，不是因为不可以长久拥有所以才觉得不值得，而是因为意识到了那一点才不打算长久拥有的。
　　就像我曾经喜欢最喜欢我的长发，因为我认为那是我对父母的眷念和细心呵护，我认为这样他们就可以陪伴我永久，但当我不得不剪掉它的时候，我承认，我在我那苦闷的人生里竟然难得感到一丝轻松，所以当我意识到了那一点，我就没有再对任何东西过分执着过了。
　　我是个软弱的人，惧怕人们的眼光、讨论，也从不敢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因为会浑身发凉和腹痛颤抖——但来这里后可以了。我经常在在一家店吃饭，那是一个两面靠墙的面馆，一边是门，一边是窗户。
　　有一天我刚走进面馆的时候，瓢泼大雨突然下来了，很多人都在纷纷避雨，动作非常有趣，可我太闷热了，雨又一直吵，面也很烫，我举起一筷子吹凉，一个抬头，才看见半开的窗有一个躲雨的人正看着我——那个人很像你，融合在夜色里，很温和，但我只是愣了一秒，然后垂下眼睛，什么也没改变的，继续吹我的面，然后把它放进我的嘴里。
　　我待人向来都是如此的，即使是我亲生的孩子，我也不可能为它拼尽全力——难道它过得好，就等于我的生命重来，也过得好吗？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人生枝桠一出生就被风吹歪了，天空幸福的距离永远都在那里，可我离太阳的方向越来越远，怎么都到达不了幸福的终点的——很奇怪，我明明一直是个自我怀疑的人，却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且无论谁说都不会改变。所以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喜欢我的小木屋也是这样，算是我对人世最后的欢喜。它在我眼中是如此漂亮且孤独……我也是，虽然我不漂亮，而且以前还非常讨厌我的方下颌骨——因为在日本实在太少人有了，那是中国山区男人才有的下巴。但到后来我却无比地喜欢它。因为它和我爷爷的下巴一模一样，我可以看着它回忆这世界上曾经在我生命里短暂出现、却令我无比怀念的人。
　　在你住的城市待的那几年，我总是耳机里放着音乐，走在嘈杂炎热有风的街道上，明明没有下雨却撑起了雨伞假装在遮太阳——因为流眼泪停不下来，不好意思让人看见，还要注意避让车辆（因为我不想也没本钱出意外），就这样着，思念的情绪刚被断断续续打断，炎热的风又能勾起人的难受起来。每每还要去拜访客户，所以只能尽量收起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泛滥的情绪，像是走在错乱的时空里一般。
　　我的存在本来就是错误，离开你也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