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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陆攸 ...

  •   (一)
      陆攸。陆:大地,攸:性命攸关的相关——攸关大陆。陆攸的名字很大,只不过他这个人却很平稳,甚至可以说是平淡。
      但若要说他平凡这也不对,因为不同于其他的公职人员,他一直保持着敏锐的严谨,且风度与幽默感,而且脾气还非常温和。
      说来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太洁身自好了,不论是工作或是其他方面的事,可就连这唯一的缺点,在平日里看起来也是非常舒服得令人可亲。
      说起来很奇怪,陆攸的家族都是经历过动乱、饥荒和被打压过岁月的人,按理说不是穷凶极恶,就应该是唯唯诺诺的人才对。可那也没有,他们反而在风雨中坚守本心,变得更加平淡,成了彻底的、不尖酸刻薄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这里说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并不是一种嘲讽的意思,相反的,能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本身就是一种高尚的美德了。
      所以陆攸完美继承了这一优点,给别人和自己都带来了舒适的感受。
      陆攸喜欢吃甜,即使他知道那样不好,但他还是每天都会喝上一杯奶茶。
      那是陆攸出差回来的那天早上,照旧,他仍是提着公文包,一手端着一瓶奶茶走进市政厅办公大楼。
      门卫室到庄严的大楼前还有一段台阶,他愉快地和门卫打了招呼,向上走了上去。
      只是一个抬头,他陡然发现了什么,不禁愣了一下。
      然后瞬息过后,他的瞳孔放大,不由地停在了那里。
      陆攸脾气好,人缘也好。
      他一停下来,后面上来的人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奇怪了,“怎么了?”。
      陆攸说出的话似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你看……国徽呢?”。
      那人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为什么,那威严安立在市政厅办公大楼建筑门廊上的国徽,居然消失不见了!
      这热闹引起了众人的围观。市政楼里也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上,有人说,“也没那么重要吧?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不见的”。
      也有人说,“对啊,把它补上就好了……”。
      陆攸却显得尤为郑重,“这是一个国家的象征,怎么能如此轻易了事?偷它的人,简直是在偷盗我们的信仰啊!”。
      陆攸话音一落,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再发言。
      很显然,这句话里有谁都不可能否认的分量。
      而在此中最有发言权的市长坐在后面看了他一眼,然后垂眸,指尖敲了敲桌子,抬头看他。
      “既然你上次的工作做的那么清楚,还有提出交规新法的事也不错……那这件事就交由你去找吧!一定要把那罪大恶极的人找出来才行”。
      陆攸听到这话,只停顿了一瞬,旋即颔首,“如果这是您想要的,那么我会去找出来的”。

      (二)
      所有人都在猜测,陆攸对于国徽的认真,可能这次真的用错了地方,以至于连他一向值得引以为傲的名誉都显得岌岌可危了。
      其实换句话说,要是当初他不出那个风头,非要究责,揽下了这档差事,也不会弄到现在,变成查来查去查不出原因,反而被暗地里说没事找事、又没能力的状况。
      而这一点,这甚至引起了他家人的关注。
      每个人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不容易的,就算是堕落,堕落到今天的地步也还是不容易的,因为还要承受内心曾有过的挣扎和彷徨,而后麻木,听之任之……所以其他人是很难去评价和插手一个人的生活的。
      而前面也提过的,他们家族是彻底的、不尖酸刻薄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当然,这点对他们家族内部,也是亦然。
      而要不是这一次陆攸的作为,实在是很明显地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他们也不会干涉。
      自然,生长于怎样环境的人长大后或多或少,也还是会根深蒂固地保留着某些自己都深知的缺点,并把它变成了自己的标签。
      陆攸也是。
      他固执地拒绝了所有人明里暗里的劝说,反而住进了办公室,彻夜彻夜地查找,似乎只有找到答案,他的生活才能重新步入正轨。

      (三)
      新到国徽装上的那一天,很多人都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心想着这总算完了吧!以前的那个陆攸又能重新回来了。
      但没想到的是,新国徽才刚安放在市政厅大楼前没过一天,第二天居然又不见了!
      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掉的,那没有话说,可这才换上的第二天,尤其是市长才刚揭开幕布的时候,上面居然空空如也!
      这可恼怒了所有人。
      敢情他们一大早集会,为了他们神圣信仰的国徽代表做了各种仪式下来,结果到头来却搞得像是一场虚无闹剧似的。
      众人纷纷要求公开监视器,发誓要将那戏弄他们的人揪出来绳之于法。
      不过录像打开了,结果也还是和陆攸看过的无数遍一样:大门口高处的摄像头,在国徽安放上市政大楼外之后,就清晰可以见到,那空荡荡的墙壁上,就再没有人上去过了。
      而那显然也不可能是真的会有什么蜘蛛侠凌空飞跃,能空中取物地把国徽给取下来。所以综合来说,只能说是见鬼了。
      但很显然,笃定献身伟大事业的他们是不能相信这个的。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只能不约而同地选择缄默。
      而在继续追踪那个盗贼的时候,市政加急准备了一个国徽——毕竟这么重要的象征怎么可以省略呢?
      新国徽又给放上去了。
      而这次呢,也是和之前的一样,还没等揭开幕布的时候,国徽就又消失了。
      刚开始还有人群情激昂,信誓旦旦要找出罪魁祸首,但久而久之,徽章一个接着一个丢了,也没有人再提及这件事,这件事不了了之。
      除了那栋没了国徽的大楼,就还只剩下一个人执意寻找国徽的陆攸。

      (四)
      那天对于陆攸来说,原本应该是个好日子的。
      因为那一天,有两位警官前来告诉他,偷窃国徽的人抓到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陆攸简直整个人都振奋了。
      他搓了搓手,异常激动,仿佛是找到了失去已久的珍宝。
      “他在哪?”,陆攸原地转了几个圈后,想起了什么,问道。
      “请跟我们走”,两位警官说着。
      一路将他带到了警局的审讯室里,然后退了出来。
      而在那里,在那个有着单面透视镜的屋子里面,陆攸谁都没有看见,只看见了镜子里,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倒映。
      陆攸在那倒映里看着自己,被无边的萧瑟包围。
      良久,他也似乎察觉有些不对劲了,温良的脾气终于爆发了。
      他的理智似乎一瞬间被燃烧,又瞬间被什么浇灭。然后他冷静地问道。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关在这里?那个人呢!”。
      时间滴答滴答过了很久,终于有人回答他了。
      “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监守自盗。
      这是最令人捧腹笑话。
      所以市政大楼里一贯没什么人声张,也没什么外闻流传,只有陆攸一个人才能面对。
      可陆攸想不明白,也不能明白。
      “不是啊,我这么热爱这份工作,怎么会是我?”。
      “是,你是很爱这份工作,连追查真凶的时候也没有错过。可是,你不适合这份工作,或者说,是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陆攸听后良久,只是拒绝这个答案。
      “那个人不是我”,然后他垂眸移开视线。
      墙角整齐堆着一团绳子,不知为什么,陆攸的视线一触碰到它,蓦地就痛苦起来。
      他站起来试图想要冲出去,一切却都是徒劳。
      而墙面投影开始播放的,是那段外围网无意中拍到的画面。
      原来那个一直能出神入化偷掉国徽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毫无掩饰的陆攸他自己。
      是他从大楼顶部垂下绳子,从上而下攀爬,取走了那个他一直信奉为神的国徽。
      市政大楼里的高空的监视器,因为视角垂直的缘故,居然从来都没有他的影像留存过!
      而那偷来的国徽,每每在午夜过后的市中心的桥上方,都被他一个个地沉入幽暗的河水当中。
      就如同现在的他自己一样。
      陆攸无话可说了。
      只是沉默。
      然后沉默过后,他低语了一句,似乎是辩解,又是表白。
      “我没有偷走它,是它偷走了我的理想……我只是想把它放回正确的位置”。
      “别搞笑了,是你自己要进来的”。
      陆攸蓦然沉默。
      半晌,他道,“是,是我的错,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陆攸抱头,“我曾在它之下宣誓,要忠于伟大的事业,可是我忘记了,那是什么……”。

      (五)
      最后,连陆攸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自己的行为。
      要忠于国徽的人是他,可偷取国徽的人也是他。只不过他好像并不知道,又好像知道另一个他的存在。
      如果人有自我定罪和厌恶的权利,那么陆攸的自我厌恶可能已经达到了顶峰,再下一步,就是坠落的边缘。
      而在那边缘的角落,陆攸似乎从他那曾经剧烈震动过,而后又越来越逃避而尘封的记忆当中,找到了一些他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
      “我以为我的生活是美满的”,他这样说了一句,“别人说好,所以我也一直这么觉得。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女孩……”。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从大老远的地方,因为新出台的文件,她的医疗保险被拒绝了——我都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愤怒,但她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转身离开,在门外的时候才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自己一句:连生个病都这么难……”。
      “她是个愚蠢的人,连过马路也不敢,每次都等绿灯亮了才走——结果被撞了还被谩骂,什么一大堆人走的时候不一起走,非得等到一个人的时候走,不是自己找撞呢吗……”。
      “所以说她不行的。她就像是一个没落的贵族,竭力想保持原来的的生活方式,可其实她和每个人单独相处,都会想跳下车去——她也不常在在外面吃饭的,但有一次,我看她很安静、文雅地吃完了饭,像是完成了一道人生工序……有实际意义,但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的动作”。
      一滴晶莹落在了地板上,陆攸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因为这个世界。而我,也在这个世界上”。

      (六)
      而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离开的时间,有的人能选择离开的时间,有人不能。陆攸也说不准,他到底是选择了还是没选择。
      他和她一样,每天笑容满面地看着别人,可自己一人走路的时候却面无表情。
      就像她看到大夏天等在树下看着她,从他面前走过的自己,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很淡漠地移开视线时,他的心也如同他坐倚着的那棵树一样,被周围的水泥瓷砖覆盖,抑制着不下拼命挣扎沸腾的根须,只是撕扯着。
      热气蒸腾不过悲凉,那是一种不曾靠近的忍耐。
      他终于替她提前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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