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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寒夜 ...

  •   【序】
      初冬的雨夜,绵绵的雨丝总能勾起人们的愁绪,夜色浓黑,冷风萧瑟,只有檐下的灯明明灭灭。道旁的店铺和小摊早早打了烊,热闹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四方瓦舍的伙计正在柜台边打瞌睡,红泥炉子里的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暖烘烘的空气中飘着旧书的气息。
      突然,店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一股子冷嗖嗖的寒气瞬间撞进屋里,伙计吓得差点跌到桌下,顿时瞌睡全无,忙向门口望去。一个江湖人士装扮的男人走进来,他高大健壮,蓑衣和斗笠滴着雨水,一身黑色装束,面孔在阴影中难以看清。
      伙计有些害怕地看着男人,他慢慢地走向柜台,脚步沉健,无声无息,定是功夫极好的。伙计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客官......不知是要寻物......还是......寻人呢?”
      “寻人。”
      男人嗓音低沉,从怀里掏出一卷包得严严实实的画像,递给伙计。伙计小心翼翼地打开,待看清画像上的人后愣住了,来人见他盯着画像,像丢了魂似的,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伙计这才回过神,恭敬地对来人说:
      “客官,这画像上的想必不是普通人,还请您稍坐片刻,我去后头请师父来看看。”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颤巍巍地跑出来,他仔细地端详着画像,半晌,抬起头盯着男人。
      “如何?”
      男人缓缓发问。
      老头皱着眉头,有些为难:
      “画中人相貌不凡,想来是不难找的,只不过......”
      “银钱不是问题。”
      “客官误会了,老身冒昧问一句,客官和画中之人是何关系?”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传闻四方瓦舍的人手遍布天下,寻人寻物有奇招,并且从不打听透露客人信息,想来是我找错了。”
      说着,就要收起画像。
      “客官且慢!”
      老头赶紧伸出手制止,看着男人,思索片刻说道:
      “一个月后,客官还请回到小店。”
      他一挑眉:
      “半个月。”
      老头缓缓摇头:
      “还请客官原谅,一个月是最快的了。”
      男人一言不发,犹豫着将画像交给老头,转身推门而出,消失在雨夜里。
      老头捋着胡子,沉思着。伙计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又笑嘻嘻地打开了画像:
      “师父,这个男人要找的人怕是不存在吧?我可从来没见过像这画上一样的人。”
      老头气汹汹地打了一下伙计的手:
      “平时教你的东西,全给我忘了吗?”
      伙计委屈地收回手,惊讶地发现老头一反常态,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他疑惑地看着师父,又看了看那画像,画中那如天仙般的女子,此时仿佛也在看着他。

      【正文】
      晌午时的阳光早已被清冷的空气稀释,天色是化不开的蓝黑,门边几株茉莉还未到开放的时节,枝干枯瘦。二月天气阴寒,北风依然刮得极凶,门廊上挂着的宫灯被吹得忽闪摇晃,老旧的灯纸“哗啦”作响。她倚靠在门前,瘦弱的身影在风中瑟瑟发抖,她看着夜空中的黑云吞没了满月,高墙外的远处隐约有欢快的人声和爆竹声。
      正走神时,一个年老的宫女从门里急匆匆地跑出来。
      “公主,快去看看娘娘,快……”
      她猛地回头,迈进昏暗的殿里,内室的榻上躺着一个憔悴不堪的女子。女子脸色惨白,身旁的枕巾被咳出的鲜血染得黑红,听见动静,费力地睁开眼,对她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
      “嘉儿,过来。”
      她定定地看着女子,俯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
      “母妃……”
      她看着母妃憔悴却依然绝美的脸,看着她黑曜石般清冷深不可测的双眸,稚嫩的内心突然生出恐惧。
      “嘉儿,如果……咳……母妃即将离开你,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老宫女哽咽地说:
      “娘娘病糊涂了,不会有事的,挨过春寒病就能好了。”
      母妃看着她,又似乎在看着她身后的远方。
      “嘉儿,若一切可重来,我定不会入这深宫,定不会让你出生在帝王之家,什么不祥之女,什么灾祸,全是他们这些恶人用来对付我父家的借口。”
      母妃忽然攥紧她的手,睁大双眼。
      “你记住,万不可将一颗真心全托付给男人,否则……就是我这般下场……”
      老宫女默然站在一旁抹着泪水,母妃的眼神越来越缥缈,声音越来越轻。
      “当年,家族还兴盛的时候,人人都道巍国公之女才貌双全、举世无双,我怀着期待和家族的荣耀进宫,和昭南的天子相爱,只是命运弄人……即使我丝毫没有害人之心,也不能阻止别人陷害我。真是巧妙啊,在你五岁正式封为安阳公主之后,借口宫内有污秽之物,买通卜神,陷害你为妖女,又在我的寝宫偷放了巫蛊符咒,何为天子在天子权威受威胁之时,什么誓言,什么情爱,根本无足轻重……他唯一念得情义的地方便是没有要你的性命,宇文长嘉,多美好的名字啊,在五岁之前,你可记得你父王是多疼爱你”
      她麻木地摇摇头,只是看着母妃。
      “我恨自己是个文弱的女子,无法护你周全,若被陷害的仅仅是我,你还能在其他妃嫔的宫里平安富贵地长大,嘉儿,若是你平安,母妃愿意舍弃一切,只是现在无法了,答应母妃,永远不要轻信任何人,尤其是那冷血的帝王。”
      她急切地俯下身:
      “母妃,我答应你,你好生休养,不要再说了,嘉儿绝不会离开母妃!”
      女子仍然笑着,说出这些话语仿佛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宇文长嘉紧紧攥着女子的手,感受到那只手逐渐失去温度,逐渐僵硬。
      在那之后的记忆,她已经无法记真切了,宫人们嘶哑的哭喊,桌椅打翻的响动,屋顶寒鸦的鸣叫,还有夜空中忽然出现的一抹血红色的霞光,在脑海中被撕扯成碎片般的光影和声响。
      这天是她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昭南曾经无比荣耀的明德贵妃在冷宫中病逝,那时冷宫外的各个宫殿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处处张灯结彩,庆祝离冬节的到来,春天即将来临,而她却失去了太阳。

      四月的一个早晨,皇宫里料峭的春寒融在暖洋洋的空气里,所有的树木都披上了嫩绿的外衣。长嘉混混沌沌地醒来,看见李姑姑坐在床前欣慰地看着她笑,眼中闪着泪光。
      “公主,老奴就知道皇上不会忘了娘娘,不会忘了你。”
      长嘉看着李姑姑,一脸疑惑。
      “当初的那个卜神入狱了,临死前说了陷害娘娘的事实,虽然没来得及供出幕后指使就死了,但公主和娘娘总算沉冤得雪。长明殿传令,要公主你即刻迁宫,至于迁到哪儿倒是没提及,这冷宫太过清寒,公主才十二岁,哪能一直待在这儿呢,幸好……哎!公主!”
      长嘉一翻身从榻上下来,赤脚往外跑去,凉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她单薄的里衣,她咬着牙跌跌撞撞地跑着,冲进冷宫周围荒废的园子里,她站在草地上,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得冰凉。
      为什么,那个冷血的男人还如此厚颜无耻地称记得她和母妃母妃病重的时候他在别的妃嫔处欢声笑语,母妃死的时候他在长明殿内醉生梦死,昭南天子,她的父皇,他凭什么!
      长嘉虽然年幼,但在冷宫中的几年也尝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又想,说不定,是那些害死母妃的人要对她出手了,那群以凌妃为首的女人也想置自己于死地……
      “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
      一个少年冷冷的声音打断了长嘉的思绪,她回过头,看到一个坐在高树上的身影,阳光从他的背后打过来,甚是晃眼,她只看得清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脸。
      少年使出轻功从树上一跃而下,长嘉这才看清,对方看来不过大自己三四岁,眉眼中却有一股冷冽,五官虽有一些稚嫩,却十分俊逸。
      少年走上前,俯身看清长嘉时却愣住了,那张和曾经的明德贵妃有七分相似的脸,让他一下子知道了她的身份。长嘉脸上还未褪去婴儿肥,小扇子般的睫毛遮住漆黑的眸子,小小的嘴被凉风吹得失去血色,挺翘小巧的鼻子微微泛红,她眉眼低垂,脸上泪痕还未干,无辜又惹人怜爱,眼角两颗小小的朱砂痣又给她添了几分美艳,和明德贵妃张扬明丽的美相比,她更多了清冷和神秘,让人怯于靠近。明德贵妃一家的惨境是昭南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少年以为她的女儿早已在深宫中夭亡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
      长嘉看到少年穿着紫檀色暗金蛟龙纹的袍子,想起在冷宫中这些年母妃教自己的各种礼仪和知识,便知对方十有八九是京城将门的子弟,这样的权贵她可惹不起,更何况她只穿着寝殿的里衣,若被人撞见,于她是天大的灾祸。长嘉急急忙忙行了一个礼,转身欲离开,这时,少年一个箭步冲上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在下失礼,没认得公主殿下,公主为何孤身一人在此”
      长嘉皱着眉看了少年一眼,出乎意料地没在他眼中看到嘲弄和轻蔑,真稀奇,除了冷宫里一直服侍母妃的李姑姑,还没有一个宫里的人能用尊敬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她后退半步:
      “无事,阁下不必在意。”
      只是少年依然笑着挡在她面前,假装看不出她想要离开的意愿,
      “既然无事,公主想来是到这园子里散心赏景了”
      长嘉抿抿嘴,暗道此人怎这般没有眼力见儿,
      “倒也不是,宫中的夜莺不见了,出来寻一寻。”
      事实上冷宫中确实有只夜莺,母妃在世时爱听夜莺的歌声,在离冬节那天夜莺忽然不知所踪,宫人们都道夜莺是母妃的守护神,母妃走了,它也跟着去了天上。
      少年笑眯眯地让开了路,却仍跟在长嘉身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长嘉冻得红红的小脚:
      “偌大的皇宫,寻个人都难,何况一只鸟儿呢?”
      长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偌大的皇宫中,她还没有一只鸟儿自由。
      少年悄悄侧头看着长嘉白皙的小脸,她只束了最简单的发髻,几缕发丝抚过脸庞,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忧愁,也是,这个小人儿两个月前失去了至亲,如今已无依无靠,想必此时她的内心充满痛苦吧。
      少年停下脚步,神色认真地对长嘉说:
      “公主,你头上开了一朵鸢尾花。”
      长嘉一脸疑惑地摸着头顶:
      “在哪儿”
      少年被她认真的神情和可爱的动作逗笑了,他笑时眼睛弯弯的,仿佛有星星,
      “在这儿呢。”
      少年的手在长嘉头顶一绕,手掌一展,手心里躺着一朵白色的鸢尾花。
      “你!”
      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长嘉气得举起小拳头。看着长嘉皱起来的眉头和气鼓鼓的小脸,少年笑得越发灿烂。长嘉转身气呼呼地走了,这次少年没有跟上来,她这才想到自己已跑出来有一会儿了,李姑姑该着急了,她转过几个弯,从冷宫的侧门悄悄溜了进去。
      昏暗的殿内没有一点儿声响,长嘉打了个寒噤,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转到正殿,赫然看见主座上那个身着暗朱红色鞠衣,头戴凤羽步摇的女人,此时她正波澜不惊地品着一碗茶,所有的宫人都毕恭毕敬地跪在她身前。长嘉心里一惊,但仍保持镇定,她深吸一口气,向昭南的皇后行了礼,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福着身道:
      “母后鲜少来这冷宫,孩儿竟错失迎接之机,实为罪过,请母后责罚。”
      长嘉悄悄抬眼一瞥,看见皇后的一双凤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和母亲说过的一样,皇后也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难以接近,城府极深,在长嘉出现之时,她的脸上一直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听完长嘉的“认罪”之后,她凝固了一瞬,已经想好的责难也无法说出口了。
      皇后依然在摆弄着杯盖,轻轻瞟了一眼依然福着身的长嘉,仍有些不甘:
      “公主真是在冷宫里待久了,忘了礼数了。怎的一大清早只穿着里衣四处乱跑,若是被宫中的男子撞见,可是坏了自己的清白。”
      长嘉忽然想到那个少年,又赶紧把他从脑海中赶走,小脑袋里飞快地想着对策,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脸:
      “母后误会了,今早孩儿听闻父皇挂念,看见窗外有一只金凤蝶翩翩飞舞,便无暇思考,追着凤蝶出了去,果然母后您驾临了,但孩儿确实失了礼数,还请母后责罚。”
      金凤蝶乃昭南祥物,代表着皇后的尊贵。
      皇后听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些:
      “罢了,今日是你的迁宫之日,快去梳妆吧,别误了时辰,一会儿随本宫去长明殿。”
      长嘉恭敬地退回到内殿,李姑姑忙里忙外地张罗着,破败的冷宫实在没有适宜的衣裳头饰,皇帝早已差人送来了华服,看着那一堆华丽的服饰,长嘉没有丝毫的开心,只觉得头脑昏沉。李姑姑颤抖着双手为长嘉梳洗打扮,一边含着泪絮叨:
      “终于熬出头了,可惜娘娘没有等到,公主啊,娘娘一定很欣慰,以后您再也不用受苦,您又是尊贵的公主了……”
      长嘉木然听着,机械般地被摆弄着,内殿那张漆黑的破木床,母妃曾在那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长嘉死死地盯着它,双手在华服下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在李姑姑看来,她那命苦的安阳公主从未如此高贵美丽过,长嘉虽然瘦小,但穿上一袭丹色襦裙、精致的发髻别上白玉金簪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顿时明艳动人了。
      皇后在外殿端坐着,见到出来行礼的长嘉,愣了一瞬,似乎当年的明德贵妃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了,那个女人出生没有自己尊贵,地位也永远不及自己,但她却成了自己的心病,或许,她曾经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心病。坊市至今还流传着明德贵妃的颂歌,见过她的人都道倾国倾城,有谁记得她这个昭南皇后呢?她才是昭南最尊贵的女子,却只能活在明德贵妃的光环之下,其他的嫔妃还能在背后说明德贵妃的坏话,使些小手段争宠,但她却不能,她是一国皇后,她必须永远包容大方。只要有明德贵妃,在场的所有男人,从天子到平民,目光永远只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样的女人招人爱,也招人恨,所以她才会遭到陷害……
      想到这儿,皇后的目光微微闪烁,她当然知道明德贵妃被害的真相,虽然她没有参与凌妃的阴谋,却做了旁观者,当她得知明德贵妃的死讯后,不知是庆幸还是怅然,在寝殿一夜无眠,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后宫最荣耀的光环只能属于自己。
      但现在……皇后不动神色地打量着长嘉,这个孩子的美貌和聪慧说不定会让她成为第二个明德贵妃,她无法制约皇帝的言行,因此一定要牢牢地掌控这个孩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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