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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皆在后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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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皆在后俞
百尺围墙对落晖,囚徒生死事轻微。似闻孤雁伤群尽,都道寒蛾伴火飞。昨日还是万人提靴的后俞皇后娘娘,如今却只是空对四堵萧墙的段轻云而已。
手上沉重的锁链让段轻云连整理耳边的乱发都有些力难从心,误以为自己离自由那么近,原来都只是黄粱一梦,反而在者天牢之中寻得了自己人生最后一丝真实,那便是知道自己这这一生都是虚假。
不只是梦境或是真实中,段轻云听到台阶上传来脚步声,逐渐清晰,像是静夜听雨打芭蕉,一滴一滴惹人聆般的清脆。
成域当初虽听了之晏的建议,派人密切跟踪段轻云的行踪之时,心中总抱有一丝侥幸,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与之晏的过分存疑而已,或许自己只是因为这江山不易而有的过分谨慎心理作祟而已,他只希望眼前这副面孔永远只是天真模样,万千不改莞尔心。
段轻云知道来的是他,身子不动一分,只凭声音判断皇上的距离远近。
“为了一个胡国二皇子,付出这一切值得吗?这胡国江山终不是他的,为了他毫无希望的狼子野心值得这么冒险吗?”成域不停地追问,但是知道放不下的是自己,是自己想问个清楚明白。
“皇上既已见我是阶下囚,既已知道这结局,难道还需要来羞辱我一番吗?如今值不值得还有何意义。”段轻云从来未惧怕过成域,以前未怕过,更何况是现在。
“此刻较真并非全无意义,轻云,只是不愿你糊涂过这一世。”成域终于叫了她的真名,他知道人性、人心本身就是难以理解,不知知晓所有道理就可以过的明白的,“若是他心中确实有你,怎么送你来后俞,收留你母亲也只是加重控制你的筹码,甜言蜜语也只是让你沦为棋子的手段而已。”
“那又怎样,我已经做了选择,无论怎样的结局,我必须承受。只是,比其他,你对我又是真心吗?你的无尽宠爱又是心中有我吗?前有龙潭后有虎穴,何不选我心中所求。”
段轻云的话语让成域无言以对,才发现眼前之人活得或许更透彻,只是比自己多了更多无奈。她说的有什么错,自己对她的疼爱与痴恋与胡国二皇子相比又有何区别,都是蒙蔽自己与他人,自己也是恶魔,何苦劝别人成佛。
段轻云似是倦了,转过身去,与成域两相无言,许久之后,成域正欲开言问此行前来最重要的事情,赵茹的解药,刚刚那些都只是为此铺垫而已。谁知自己唇齿尚未启,段轻云就朝着自己扔过一个素朴乌色荷包,上面不饰一丝花纹。
“茹姐姐的解药,拿去吧,这世上就这一颗了。”
成域未曾想过段轻云就这样将解药给了自己,未曾有一丝威胁之语,本以为要苦口婆心相劝,却未想到如俯拾一般轻易。
“茹姐姐若是醒来,好好待她。她对皇上你是真心的,只是来晚了一步,受尽了牵连。”来后俞之后,段轻云在这宫中唯一珍惜的只有赵茹的一份真心,无论是对自己的真诚,或是让她感同身受的对皇上的真心。说罢,段轻云便阖目而卧,心中不想再有一丝杂念,如今可以想着的只有自己的苍山昆弥,无人可夺。
赵茹服了解药之后,迟迟未醒,成域着急万分,以为解药不对,直到章太医把过脉之后,说醉仙翁之毒已经全解,这才放下心来。
成域在善和宫守了一夜,慕柏也在一旁,成域这才发觉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如今长成,骨秀风奇,孝仁礼义,不在话下,自己以前或真实或刻意地忽视。慕柏平常莫说与父皇相处如此之久,连见父皇一面都是难得,记得以前自己问过母亲,为何自己的父皇一点也不爱自己。母亲总说自己的父皇是天下之主,自然不能顾得所有,切不可因这些小节而对父皇心有怨恨,绝非大丈夫所为。
于是当父皇轻轻抚摸自己的脑袋时,慕柏才真正知道有父皇的感受是如此奇妙,母亲总用些天下之大的道理宽慰自己,自己也总用些男儿自强的道理约束自己,可是总敌不过父皇哪怕一次的疼爱。成域看着慕柏眼神里透露出的渴望与孺慕之情,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苦苦等着先皇的父爱。这些年,是自己亏欠这对母子过多,梦云当年那句最应怜取眼前人,自己此刻才真正明了。
赵茹睁开眼时,觉得自己似乎睡了一辈子,之前所经历的事都是前世残存的记忆。尤其是当她醒来,看见成域正目光柔和看向自己时,自己似乎还是在梦里,直到慕柏一声母亲才让自己清醒。
“皇上。”成域拦住了姝妃的行礼。
“身子还虚弱着,就别顾这些了。”似乎是太久未听到成域的关心之辞,赵茹竟然眼角有些滚烫,继而发红。
“你当真是个不要命的人,当年如此,如今亦是如此。”成域轻轻抹开赵茹眼角的泪珠,“怎么还哭起来了?”
赵茹不是个爱哭之人,当时全家一日之间轰然倒塌,自己入了冷宫,柏儿出生之时无产婆在身边,自己在阎王殿旁徘徊了几次,自己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现在反而因成域一句话而如此,自己也觉得奇怪。
成域见她如此,不好再玩笑,看着她的目光,认真说道,“我冷落你这么多年,你却不改当年之心,我何德何能,娶妻如此。”
“臣妾试毒,只是自己不知所畏,并不是要皇上怎样,皇上大可不放在心上,无需太过挂心,”听到成域说出妻这一字,赵茹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何况,我这样也赎不清自己的罪过。”
成域看着姝妃,她还不见老意,自己已生了几丝华发,自己现如今才悟出道理,不明道理的记恨只会苦人苦己,“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醒来便好,”成域鼓足勇气,“以后我们重新开始,只希望还不算太晚。”
赵茹鼻头早已酸不成声,但是仍用尽所有力气,挤出一个“好”字,自己也是渴望幸福的,就像慕柏一直渴望的父爱。
太兴二十八年,皇帝废段轻云后位与其子太子之位,另立姝妃为后,其子入主东宫。虽群臣上表,但皇帝终究未要了段轻云的性命,只是流放出宫,其子交由新后抚养。
太兴二十九年,胡国屡屡来犯,后俞奇兵出兵胡国,力挫胡国大军,收回秦岭一带部分失地,胡国长久之内无力反击。
太兴三十五年,皇帝驾崩,大皇子列慕柏即位,年号定为常泰。皇太后伤心过度,几月之后,随先帝而去,皇上遵循先皇遗诏,与先皇,太妃秋梦云合冢而葬。
常泰八年,后俞国力强盛,军力空前,皇帝御驾亲征,一举收回北方大片失地,其中便包括大俞昔日帝都汴京。收复汴京时,皇帝在汴京举行了盛况空前的祭天活动,昭告天上诸神与先祖。
早已退下一身官职的之晏在收复汴京,这一天久久未眠,其实如今的汴京早没有了当年的模样,但是汴京无论贫瘠或是繁华,这些对他来说不重要。汴京是他们这一批衣冠南渡之人的精神之家,是日日夜夜思念,文章词句里永远怀念的家。
之晏不顾子孙劝阻,与妻子拄着拐杖,一步一颠地走向皇陵,他需要将这个消息亲自告诉成域。去皇陵的一路上往事袭来,想起自己与成域初下江南的迷惑与彷徨,一路巩固江山的风险凶恶,成域,如今汴京已收,我们哪怕是在地下,也不是无家可归之魂魄了,哪怕客游江南一生,亦不会再如当年除夕之夜般抱头痛哭了。
身边的老人一个一个离去,衣冠南渡也成了史书之词,成了他们这些老人给后辈讲述的故事,新生的孩子已经不再爱听,比不上那些戏说英雄的故事精彩。之晏偏头看下身旁的妻子,初遇她时,两人还是年少青丝,斗嘴脸红,如今白发垂怜,相依相靠。两人一起走过一生,如今她还能在自己身侧,自己这一生就是值得的。之晏下定了决心,还是要将这番话说出来,
“梦水,咱们今日别了先皇与姐姐,就沿着钱塘一路北上可好,以前总和你说北境的风光,却从未让你亲临,这北方雪封千里,奔腾黄河,山峰俊秀,你都未曾见过,实在可惜。”
“你说如此,我自然是好的,只是咱们两这老骨头,还能游览完这所有风光吗?”之晏曾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夸耀北方河山,与南方的小家碧玉风格迥异。
“这有何惧?如今脚下竟是后俞之土,哪怕那天成了路边一抔黄土,也是在后俞,这有何惧?咱们何不似少年游?”之晏的笑声飘向了从前,梦水也随着他笑了起来,是啊,生死皆在后俞,又有何惧?风里传来的两个少年的声音,随着南风一直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