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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大俞第一言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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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大俞第一言官
将养了几日,赵茹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习武之人,虽是女子,体格也更为强健几分,加上深云派行走江湖,平素里伤病是最常见的,因而治伤膏药效力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珍品,司马帮主搬出来家底来供着自己这个外甥媳妇,从未有过一丝吝啬,因而赵茹康复速度肉眼可见。
可是明明伤口已经愈合,成域与梦云两人还是严格看着赵茹休息,又随着大夫叮嘱,不许这个,不许那个,赵茹虽哭笑不得,但两人心意自己是知道的,只好又听话的躺了两日,终于听得大夫说了句,适当的活动有助于康愈。赵茹一脸得意地看向成域与梦云,即使如此,两人虽点了点头,但仍不放心地问了大夫诸多琐碎,最后大夫哪怕是个菩萨心肠,离开时的脚步也比平日快了几分。
深云派庄子占地甚广,因建在悬崖之上,便依地势之所极,揽天光云色于一体,四院之内,容纳灵岩万物,尽显巧思,处于其中,似与天地混为一语。赵茹也爱在这园中散步,有时有成域、梦云陪着,有时自己一人独处。走着走着,赵茹又看见了紧邻着义初堂的那个房间,是占杶被看管的地方,门口两个守门的兄弟来回悠着步子,有些心不在焉,谁人不清楚,以占杶的武功,这两人根本从未放在他心上,若是占杶想要逃跑,自是易如反掌。只是心中有所羁绊,从而未敢就此一走了之,心牢甚于此屋。
其实司马帮主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第一日来探望占杶之时,撞见了占杶割腕自戕,派这两人也只是作此预防而已,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及时来通知自己。
“你若是在作出这种事,我便不再认你这个弟弟。”司马帮主当时有些气急,甩出一句狠话,摔门而去。
我也没有这个资格了。占杶心如死灰,百般折磨之下,倒也没再干出傻事。
老夫人娘家的路途稍微有些远,来回需要几日,也不知之晏夫妻二人有未请得占娘,一解眼前之忧,近几日肉眼可见司马帮主的忧心与烦恼,不止司马帮主,整个深云派都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去安慰一下突如其来的心悸。
于是当占娘如虾一般弓着的小身板出现在深云派的门前时,众人都是发自内心的长舒一口气,无论真相是好是坏,大家的心情都已经不可再待了。
占杶此刻背身立在窗前,在上次割腕被司马成阻拦之后,自己也不愿再去以一己之伤让帮主过分担忧。帮主将自己从之前的房间移到这个义初堂,想来也是别有意味,义薄云天,初衷难动,是老帮主定的名字,一直沿用,是在提醒自己不管何时,都不要忘了自己内心中的忠义,这也是每个入深云派的人的心中底线。
于是在这难得的几日宁静中,占杶便放空了所有的思绪,求得心灵片刻安定,安定之间,占杶才发现那些莺飞草长、纯真无邪的孩童欢乐时光又回到了心头上,或许这才是自己一直真正想要的,却也是自己一直不敢真正面对的,从前因为心中杂念纷呈,这些记忆也不敢在占杶脑海中占据一席之地。思念无远近,万年如昨日,记忆里一切还是那么真切。
思念仍残存一丝温度,现实却只是微风吹过自己断袖的而留下的微寒。
趁着自己出神之际,听得门声响动,不用多想也知道又是成哥,刺杀一国之君是死罪,这么多天自己依旧安然无事,想想便知道是他拿着舅舅的身份求那个皇帝给自己些时间,可是一切都只是徒劳罢了,有些事自己只想随着这副躯壳带给尘土去消解。
“成哥,不必再来要一个说法了,是我对不起你,就随我去吧。”占杶听得自己的声音飘渺空洞,是个最终都是要与这世间告别的声音。
身后的人似乎听懂了占杶的无奈,迟疑了片刻,还是出了声,
“易儿,是娘。”
占杶猛然回头,看见母亲正双眸泪光,看着自己,眼角嘴边全是思念,上一次见母亲还是年前给老夫人扫墓之时,一隔大半年,母亲的声音如故,只是背又弓了几分,身板越来越蜷缩。
“娘!”占杶几步跑来,单手扶住占娘,有时候娘这个字似乎是有魔力,无论多么坚强的七尺壮汉也如同刚降世的小羊羔,温顺无比,无母何恃?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
占杶刚想问母亲为何来了深云派,缓解一下自己的激动,便瞥见守在门口的众人,当下便明白了众人的心思,自己嘴硬,便想要母亲来使个苦肉计,劝降自己,只是这蚀骨之痛自己放的下,母亲如何放得下嘛?这么多年,爹爹惨死,家破人亡的场景母亲应当回味了千百遍了。比起自己,母亲只有更刻骨铭心,全无看开之意啊,成哥这次是失算了。
占杶万万没想到母亲接下来的话语直接给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易儿,他们都和我说了,放过自己吧,人活一世,仅此而已,放下仇恨吧。”占娘轻轻抚摸占杶的额头,满是心疼,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已经悄悄长大,而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却未尽太多母亲之责,总让他单枪匹马地去面对风霜雨雪,自己对他尽的心远比不上老帮主夫妇。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占娘想,自己如今能给他做的最佳之事便是劝解吧。
“娘?”占杶像是个刚刚学语的儿童,只是唤着娘,再无其他,但是这次却是充满疑惑,娘从一开始就唤自己易儿,如今又说出这番话,这些人究竟对母亲说了些什么?冰山消融,绝非易事。
“易儿,娘这一生已走到了尽头,娘深知自己这一辈子因为仇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食不知味,寝不能眠,如同活死人一般,娘以前总觉得仇恨是要刻在骨骼之上,留在在血液之中的。但是这位公子的一句话,”占娘指了指之晏,“却犹如醍醐灌顶。”
“他问我,‘仇恨已经折磨了我一辈子,叫我人不成人,扪心自问,你愿意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度过一世嘛?或者换一句话,这是天上之人所愿嘛?’”占娘抹了抹泪,“易儿,娘太自私,以前只想着卿卿去世之苦,而裹挟了你的一生。”
“不,娘,父亲离世之苦,我也同受,并不是您强加于我的意志。”占杶疯狂摇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占娘知道占杶的心意,只是苦笑着制止了他,“不想你在苦痛中过一生是一方面,可是真正让我决定来寻你解脱的是后面这句话,我们这样执着是你父亲所愿嘛?”
占杶被母亲这样一问,一时间竟不知道答案,我们这样疯癫是父亲所愿嘛?占杶还记得父亲临去之前,还如同慷慨就义一般,给了隐匿起来的自己和母亲一个笑容。
占娘说着起了身,面向身后的众人,“因为这句话我才开始重新思考,我们这般行事,是你父亲所愿嘛?还是只是我们母子两人想要通过手刃仇敌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愁苦呢?”
占娘顿了顿,下定了决心,“你父亲,郑忧国,绝不会想要我们如此行事。”
占娘最后这几个字掷地有声,门口的众人中几人发出一声惊呼。毕竟郑忧国这几个字放诸何时,都是让人景仰的存在。
郑忧国,先帝时期的御史,监察百官,三卿之首。因为其刚直不阿,勇于直谏的性格而获得大俞第一言官的称号,无论是册立太子,任命百官,还是断案请义,向来不发虚妄之论,荒谬之谈,先帝也称他是君王益友,朝之栋梁,所发之言必须慎虑。
但是这样一位义臣,在史书记载中只是寥寥几笔,新朝的年轻一辈对其却知之甚少。郑忧国生前的种种事迹也都是与逍遥王饮酒笑谈时,听他说过一些罢了。逍遥王言谈之间竟是对其倾佩之情,成域来了兴趣,便问了问史官这个人的事迹,史官只是提到了史著中最后一句,因所谏不合,触龙颜,获罪而归。
可是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曲折,史官却搪塞过去,也未有一人曾提及。获罪而归,归向何处,也就如烟雾,消散在茫茫过往中。如今听占娘这么一说,原来郑忧国的家人尚在人间。占杶刺杀自己是为了报杀父之仇,成域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易儿,你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怜妻顾子。若是知道我们这样糟践自身,必定痛彻心扉;若有得知,新君力挽狂澜,匡扶朝政,我们母子两人却因他的缘故,而刺杀君王,令刚刚稍有稳定之色的国家又陷入混乱,今而导致可能亡国的危险,想必来日即使泉下相见,他也不会认我们母子的。”占娘的一番话令人动容,一介妇孺,家国之心昭彰,果真是名门之出。“因而,易儿,趁着我们还未酿成大祸之前,回头是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