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俞》叶小六六

34、游金陵

　　第三十四章游金陵
　　太兴六年，春风又绿江南岸，暖风不改旧时音。残春花尽黄莺语，远客愁多白发生。走过缠绵细语，终于迎来笑意盈盈的娇嫩小日光，成域坐在案头看着金陵郡守陈知的奏折：国难当头，世人未能同心，国难之前，仍为利驱。钱塘自初始起，土地兼并盛行，乡绅土豪如过境之蝗虫，如泥泞之蚂蝗，食尽黎民百姓之血肉，噬吞穷苦潦倒之骨髓，以残暴为乐，以狰狞为趣。
　　这个陈知每一字都让成域肺腑皆震，成域逆着光线，看下自己肩胛两侧发丝光泽盈润，像是湖泊灵动的霞波，忽然成域微微皱了皱眉，从一股发丝拔出一根银发，自己刚过而立之年，岁月就已经如此不给自己一丝空隙了，不禁长吁短叹一番。
　　陈知，金陵本地人士，原本只是金陵郡底下章菱县县令。金陵本就是不亚于钱塘的繁华之地，独占江东众城之傲首，然而此等人间天堂之地，历任郡守都是些要么无庸要么奸佞之辈，江东之首地，也成了市绅霸凌、黎民难渡之地。尤其近几载来，当地罗绮之户与地方郡守勾结，苛政暴乱逼死良民，贱买农地，大行兼并之风，一时间问题重重。
　　为了遏制此股不正之风，成域采定工部尚书推荐，启用了陈知。这个工部尚书尚恒与陈知本就是同乡同知，深知其品行能力，因而向成域大力推荐这个本在朝堂籍籍无姓名之辈。成域启用陈知之前，也有了解过，才发现章凌县虽地处偏远，但在在陈知领导下，百姓依泽山林，承恩鱼米，上下一体，交口称赞，便放胆用了这个知天命之年的县令，重塑金陵良风。
　　这个陈知也未让成域失望，走马上任之后，便实施了一系列安民固本的优良政策，取得不凡成效，但是其中最根本的便是防止土地兼并的措施，去年颁布“固定市价法”，规定那个土地买卖正常价格，不允许低于市价买卖土地。并按照官阶、财富对各阶层实施阶梯纳税法，超过朝廷允许上限的土地，税赋加倍。借鉴朝廷新国境政策，鼓励百姓开采朝廷手中边荒土地，减免税负等，一系列政策是缓和朝廷与百姓之间矛盾，避免了又新一批流民暴动，但是成域知道这一系列强硬政策的背后，定是陈知不畏生死的努力，自己虽给予了大量支持，但是毕竟钱塘与金陵之间山高水远，很多时候鞭长莫及。听说陈知独女年前前往栖霞寺还愿之时，就差点遭遇绑架，幸而护卫之人及时赶到。成域听闻之后，特下文书慰问，陈知回文的“为天下苍生，死而后已”几字让成域热泪不止。

　　姝妃走近殿中，成域才从沉思中缓过来，这几年相处之间，姝妃一直是初遇那个豪爽儿女，行事潇洒，成域也彻底放弃起初对她的防备与担忧，开始交心起来。这几年她与柔妃各育有一个小公主，两个人各自风格各异，却相互敬重，却都是成域的解语花，成域时常刚开自己的幸运，虽然前朝盘根错节，后宫却让他感到一丝安宁，虽然几年前的那个承诺让他总有些隐隐担忧，但是先享眼前之欢吧。
　　“皇上又因为何事忧心不已呢？”姝妃侧卧在案桌前，看着眼前人，眼里心里都是关心。
　　成域转向看着姝妃，轻轻笑了笑，也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了句，“你可曾去过金陵？”成域想了一想，自己南下十年，去过的地方如此之多，竟从未踏足金陵，心中有一丝遗憾。
　　成域突如其来毫不相关的一句提问让姝妃有些好奇，但还是如是回答道，“早年游历江湖时，曾有幸拜访过几次。”
　　“何如？”成域来了几分兴趣。
　　姝妃偏了偏头，金陵往事在她脑海中穿堂而过，那时她还是个匹马仗剑走天下，不畏风雨不畏难的少女。“金陵城，此地旧长安，朝朝琼树，步步金莲，逶迤佳地，宫阙连楼榭。臣妾曾夜泊秦淮，宿醉江畔，听歌女亲吟，听晨风独奏，现在回想起来，钱塘已是人间难得之地，但是关于金陵的记忆却总是不同，是清醒与沉醉并存之地。”
　　“清醒与沉醉并存之地，”成域不禁笑意更浓，“这个评论有趣。”自己这一方不深的后宫当真是有点委屈了点眼前这个侠女。
　　“金陵的风采是言语难以形容的，臣妾的只言片语只不过是秦淮河上一笼水烟纱罢了。”姝妃趁着说话间，已经为成域换了一杯稍暖点的茶，见成域抿了几口，“皇上今日为何对金陵如此在意呢？”
　　“看了陈知的奏折，忽然想起朕还未曾去过，不如你陪朕一同旧地重游吧。”

　　于是是年春末夏初，成域便宣布要前往金陵，巡查世事，体验民情。除了姝妃与柔妃，成域与梦水也一同随行，朝中大事暂由逍遥王与秋王爷主持。钱塘与金陵相距不远，水路陆路相接，所以这一路也未怎么颠簸。当成域看到青石高耸城墙在阳光下巍峨生姿，绵延不绝，和城墙正中间“金陵城”三个遒劲有力的小篆字体，这三个字还是太祖爷钦赐拓上去的，便隐隐感受到，这座名称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诉说他这么多年的光辉与荣耀。
　　成域曾在年前述职时见过陈知，但数月未见，这位老臣更添了几分操劳的痕迹，赶忙下车扶起了这位鞠躬尽醉的老臣。成域虽然打着游历巡视的旗帜，但更多的是想告诉整个金陵，这位老臣背后有他撑腰，任何为黎民百姓谋一片天的父母官都是朝廷栋梁。陈知显然未曾受过皇上如此照拂，慌张与感动迸发，一时不知何言，只剩眼角丝丝泪迹，深情凝视这一国之君。君臣心意相通，其实也无须多言。
　　成域特让陈知与自己同辇而行，陈知忙乎受不得受不得，成域仍是执意如此，陈知也只好从命。前往临时行宫的路上，陈知一边介绍沿路钱塘的风光，君臣相谈甚欢。
　　“虽兹宅之夸丽，曾未足以少宁。思比屋于倾宫，毕结瑶而构琼。高闱有闶，洞门方轨。朱阙双立，驰道如砥。树以青槐，亘以绿水。玄荫眈眈，清流亹亹。列寺七里，侠栋阳路。”成域望着两侧风光，不禁背起了左思的《吴都赋》，“看来古人诚不欺我。”
　　“我这一路看来，金陵百姓安居乐业者甚多，与两年前四处怨声载道景象大不相同，爱卿功不可没。”成域赞许地看向陈知，两年前，成域案头弹劾金陵父母官的奏折从未断过，自己头疼不已。
　　“皇上谬赞了，老臣本分而已。”陈知谢恩道，能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多少个夜以继日，胆战心惊的时刻也都值得了。
　　“如今土地兼并之风遏制的如何了？”
　　“回皇上，土地兼并之风根绝是不可能的，毕竟此时长古而存，自有其中一番道理，”陈知无奈叹了一口气，“不过若是严重到影响安定，便是问题了。自老臣颁布限地令之后，是有所缓解，但是承受的压力也是非同小可，毕竟是从虎狼口中夺肉，自然是困难。幸得皇上大力支持，老臣不管怎样都扛的住。如今老臣不敢保证耕者有其田，但是顶能保证，民有所依，求有所得。”
　　陈知虽大吐苦水，成域也知道这其中的压力，虽然当年十三叔说道江南四大家族时，未曾提到金陵城内的势力，但是谁又是吃素了，这些年陈知受到的威胁、恐吓恐怕已成家常便饭式。陈知能活这么久，仍安然无恙，都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之前令女前往栖霞寺还愿时的绑架之人抓捕归案了？可曾调查清楚？”成域突然想起这起案子，当时隔得远，未能得知详细。
　　“回皇上，这些人士当日便被抓捕归案，可是审讯之中都服毒畏罪自杀，至今也未曾查探出具体是何方人士所为。因而心中虽有猜测范围，却不敢贸然行动。”女儿上次之后便不敢出门，幸得夫家百般呵护，才从惊恐中走出来。
　　成域自然也明白陈知所说的怀疑范围，只是苦于无证据，只好安慰道：“爱女未出事便是万幸，幸好爱卿行事雷厉风行，抓捕暴徒及时。”
　　陈知却一副愁眉未展，对此番夸奖不敢受领的模样，“不瞒皇上，此次救了小女的并不是老臣。”陈知看着成域一副迷惑的表情，解释道；“几乎小女受绑架的同时，便有路人来到老臣家里通风报信，等老臣赶往栖霞寺时，就看见小女安然无恙，周围几个暴徒被捆绑在地。小女只说是一帮蒙面侠客从天而降，处置了这一版暴徒，救下了她。而再多问些关于那些侠客地线索，小女也无法回答，直言从未有过交集。”
　　陈知的描述像是戏曲中的情节，充满了不可思议，从天而降的侠客？古道热肠的路人？成域看着同样迷惑的陈知，觉得事情逐渐有趣了起来，或许这一趟金陵之行，并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