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浮世一小生

12、午夜

　　此刻凑在别人耳畔嬉笑的男人，和上一秒求自己不要离开的男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罗俊？肖赞分不清。

　　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肖赞目睹了一切仍拒绝接受这是事实。也许，这只是罗俊一个作风开放的亲戚朋友，对对，从外国回来，才会开着进口跑车，亲切的用接吻打招呼；或者，这是罗俊的一个甲方，又或者是生意的伙伴，罗俊只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逢场作戏……若罗俊真的是逢场作戏，那谁才是他戏里的那个人？

　　别冲动！别冲动，肖赞！就像你刚刚对王博说的：“我和罗俊认识两年了，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你的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呢？相信他！相信他！不要冲过去质问、求证，不要让至今为止美好的回忆在彼此的难堪中戛然而止。就算这一切是真的，罗俊也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肖赞不断劝说、安慰自己，眼见未必为实。

　　两人从车里取了电脑，走进楼下唯一营业的咖啡店，在贴近街边的玻璃窗旁落座。香槟色的玻璃后面，蓝色的电脑屏幕亮起，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手滑动着控制板，一手在屏幕上指指点点，偶尔停下来和罗俊讨论一番。

　　果然是忙工作，肖赞松口气，一杯茶的功夫，两个人走了出来，年轻人好似在赌气提着电脑走在前面，罗俊一脸苦笑跟在后面。两人上了车却并没发动，好似在交谈什么。又过了一根烟的功夫，车内传来年轻人开心的尖叫声，两人下了车，年轻人兴奋地直跳脚，把罗俊抱住，狠狠一啵，罗俊如释重负，之后罗俊坐上驾驶座，汽车发动波起一阵巨大的声浪。肖赞如遭雷劈，愣愣地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他被红色跑车抛在身后，被罗俊抛在身后。

　　罗俊不会这样的，肖赞依旧不肯相信，紧要关头，罗俊拿出了全部积蓄倾囊相助，这样的罗俊，如今为什么要背叛？肖赞想破了脑袋，也只得出了答案：因为自己与王博苟且的那一夜！王博的话让他误会！王博拉黑了他！还有无名指上取不下的戒指……这些明晃晃“背叛”的证据，足以摧毁一个男人的尊严，逼迫他“另寻新欢”，而这一切的归根结底，就是所谓的“求神”！最该消失的不是爸妈，不是罗俊，甚至不是王博，而是“求神”的自己……

　　“狂妄。”王博的声音在脑中想起，掷地有声。

　　狂妄！狂妄！明明从开始就做错了，却还奢望别人体谅，一如既往爱护、包容？别人凭什么？可他不明白，这两年中他付出了全部感情，结局不过是枚弃子，对王博来说是这样……对罗俊来说也是……

　　此时此刻，纠结爱与不爱这个问题不是很傻吗？爱，就是消失，不爱，和消失又有什么区别，自私地要独占罗俊的爱，又贪婪地不要罗俊消失，前进后退皆是毁灭。

　　毁灭就毁灭。

　　他真的没有力气再面对纠结的反复。让一切结束吧，肖赞对自己说。

　　“咻！”的一声，消息送出，“你爱过我吗？”只待罗俊回答。

　　爱过————是放过了罗俊。

　　不爱————则是放过了自己。

　　肖赞拿着手机辗转反侧在床上，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两年前的记忆却逐渐漂泊而来。

　　默默无闻的设计师肖赞在一家的默默无闻的广告公司担任设计师工作，结实了同样默默无闻的甲方软件工程师————罗俊。肖赞负责功能模块的外观设计，罗俊负责模块功能的开发编写。与思路混乱又酷爱指点江山、趾高气扬的甲方不同，穿着格子衫的罗俊话少的可怜，还尽是肖赞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这语言、那框架，听得肖赞一头雾水，意识到肖赞听不懂，罗俊又会把专业术语转换成形象的比喻，委婉的告诉他哪些实现不了和他想呈现的视觉效果。

　　两人秉承“工作至上”，坚信“天道酬勤”，为了赶项目进度几乎到了肝脑涂地的程度，日日加班到深夜成了家常便饭，只是日子久了，肖赞看出些端倪：罗俊总是不直视他的眼睛，准确点说，是不敢看他的脸。看不看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男人，拼的是实力，不看就不看吧，可偏偏又被他发现罗俊常常假装“不经意”偷偷瞄几眼，这勾起了肖赞强烈的好奇心。难道是，自己脸上又什么东西，和别人不一样？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在一个他们单独加班的夜里，肖赞终于忍不住问道。

　　“咳。”罗俊假意清清嗓子，假到差点被口水噎住，手腕放在鼠标上重复着点击动作。

　　“丑到你了，不好意思。”罗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肖赞一边自嘲“长的丑”给他个台阶，一边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不迭。

　　“没有，没有”听到肖赞这样说，罗俊急得直摆手，“不，不丑，好看………你长得好看。”

　　“好看？那你躲什么？”肖赞拿起手机摆着头照起来，是好看，不应该帅、酷、狠什么的吗？被同性夸好看并不开心，还有点小微妙？

　　“……”罗俊没答他，双唇紧闭，用手扶扶眼镜掩饰紧张。

　　“你该不会是紧张到不好意思看吧？哈哈。”肖赞把罗俊椅子转过来，强迫他面朝自己。“俗话说，熟视无睹，解决不好意思最快的办法，就是‘熟视’，看习惯了就好了。”

　　罗俊慢慢上移目光，定定落在肖赞脸上，“咯噔”咽了下口水。凌晨无人的办公室里，这声“咯噔”听上去极响，对视的眼神瞬间都忙着闪躲，肖赞脚下轻轻一点，转椅把他的身体和罗俊拉开一小段距离。

　　“我……”

　　“我……”

　　沉默了半分钟，两个人同时开口。

　　“我饿了去买吃的……”肖赞拿起手机、外套急奔出公司大门。肖赞，你在干嘛！他这反应，明显是垂涎老子的美色啊，他该不会喜欢男的吧……想到这里肖赞打了个寒颤，不是说程序员都是钢铁直男吗？

　　提着吃的回来时，罗俊已经坐到位置上了，肖赞把吃的放在他旁边，闻到浓烈的烟味，他记得罗俊随身带着烟，却从来没抽过。

　　从那以后，不仅罗俊躲着肖赞，肖赞也自觉保持距离。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个项目，倒不是讨厌罗俊，只是每次回想起那声“咯噔”心中就不由发紧。

　　为数不多的废话也省去，剩下的就是开足马力全身心投入工作，肖赞新思路层出不穷，罗俊总能想办法帮他实现，搭档可谓完美。项目进展飞快，肖赞的职业病也开始显现，在整日重复的修修改改中，精神高度紧张加之长时间坐着伸长脖子看屏幕，胃疼和颈椎引起的头晕、呕吐感越来越明显。白天人多，尚可以分散精力，实在忍不住就躲到厕所里吐一下，吐完好受很多。晚上经常一个人加班，肖赞硬压着作呕的喉咙，连工位都懒得动。

　　这天夜里，肖赞正一边握着鼠标，一边拼命灌咖啡，抵御上涌的胃酸，两口冰凉下去，胃中一阵灼烧，喉咙一紧，呕吐再也压制不住。

　　“肖赞！”回来拿文件的罗俊正看到这一幕，忙上前去拍着肖赞的背把他扶到一边：“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

　　肖赞的心都在被咖啡浸湿的电脑屏幕和键盘上，坚持着不肯离开，撕了一整包抽纸忙着擦拭，真是要命了，那是终稿了，还没有保存。

　　“一边老实呆着，我来。”肖赞把工作看得比健康还重要让罗俊没来由的生气，第一次板起脸“命令”肖赞乖乖坐着，他则拿把键盘扣过来控水。

　　“我的稿子！”肖赞显然不想乖乖听话。

　　“丢了我也有办法给你找回来，老实坐着。”罗俊看都不看他，仔细把电脑擦拭干净。

　　肖赞见识过罗俊的专业实力，罗俊给了承诺他心里也安定下来，可那咖啡是……”还是我来吧……脏……”让罗俊帮着擦屁股真是过意不去。

　　“没事，不脏。”罗俊语气平平淡淡，看上去倒真不是很在意。

　　肖赞眼睁睁看罗俊收拾干净桌面，保存了设计稿，又给电脑加了登录锁！刚想反驳，你这样我怎么工作！看看罗俊紧抿着向下的嘴角识相地选择保持沉默。

　　罗俊把肖赞安顿在三个工椅拼成简易的“床”上才离去。绝了继续工作的念想，身体又虚耗过多，肖赞躺了两秒就昏睡过去。

　　“肖赞……肖赞……起来吃点药。”迷迷糊糊被人摇醒。我是谁？我在哪儿？肖赞回想了好一阵才彻底清醒，身边是正研究胃药说明书的罗俊和一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皮蛋瘦肉粥。“先喝点粥，再吃药。”罗俊把勺子包装撕开，放在粥里，递到面前。

　　凌晨3点，这里是中心区写字楼，粥还好说，24小时便利店可以买到，可方圆3里内哪有药店！肖赞一下下嚼着粥里的皮蛋，细碎，香甜，回味浓厚，一眼眼偷瞄着桌边格子衫加班的人，寡言，少语，贴心可靠。

　　肖赞低下头不再瞄了。他心暖了。心动了。

　　人与人的关系非常微妙，改变有时只需一瞬。从那以后，罗俊开始隔三差五提着宵夜出现在肖赞加班的夜里。细心的肖赞也发现，上次不爱吃被挑出的菜色，绝不会出现在下次的饭盒中。他没有因此对罗俊有过褒奖，甚至没提过只字片语，只消会意的看一眼罗俊，罗俊就会意地露出笑容，他想说的，不用开口，罗俊就是知道。

　　这日不同，罗俊的话总是偎在肖赞周围，话也比平时多。

　　“我跟同事学了几招按摩手法，专治颈椎，要不要试试？”罗俊小心地试探。

　　“嗯。好。”肖赞低下头把领口拉低，细长白嫩的颈子把耳尖映得更红。

　　罗俊不敢碰肖赞的脖子，唯恐亵渎了他，只在肩膀两侧揉拍，手劲拿捏得刚好，不轻不重，只是指关节因为主人刻意收力发出细微的“咔咔”。

　　肖赞有些心疼，程序员的手称作程序员的命也不为过，一套运作流畅的程序全靠这双手一个键一个键堆砌出来，为主人工作了一天，现在还要承受为自己按摩这份“苦难”。肖赞慢慢握住罗俊的手掌，勉强拉起嘴角做了个笑容：“别捏了，手指都要哭了。”

　　“咯噔”。

　　这次眼神都没有闪躲。

　　罗俊反过来握住肖赞的手，靠近肖赞耳边，笑道：“他们明明在笑。”

　　肖赞仰起头，把脖子靠在椅背上，如愿得到了罗俊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