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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断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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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霖。
罗开撕心裂肺的那一声大喊,不顾性命的单枪匹马冲入敌阵抢出一个血淋淋的人,面上鲜血混着热泪滚滚流下的一幕实在太惊人。
一向冷静自持,似乎从来不会翻错的罗帅,一向冷口冷面冷心,似乎除了作战,心里什么也装不下的罗帅,在千万人浴血厮杀的战场上,紧紧抱着他的小师弟,几乎已失去理智。
要不是小白冒死阻拦,罗帅差点冒天下之大不韪,下令杀降。
最后唤醒罗帅神智的,还是这个林霖。
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他轻轻的一声呻吟,比多少人的大喊都有效。
罗开竟然将后续事务一股脑交给了小白,领着亲兵卫队,先行离开战场,手里,始终紧紧抱着林霖。
这还不是全部。
罗帅,在皇帝下旨班师的情况下,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竟然让皇帝收回成命,允许他们继续驻扎定州。
其实罗开根本没有什么必须留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肯返京,只因为林霖重伤不能挪动。
林霖养伤期间,罗帅亲自伺候汤药饮食,擦身换药,在林霖昏迷时,用不容错辨的爱怜,以唇相哺,将药一口口喂到林霖口里,他那种小心翼翼和珍而重之,身边人都看在了眼里。
这绝不是简单的同门之谊。
全军上下奇迹般的对此保持沉默。
罗帅喜欢一个人,要关心爱护一个人,咱们便也对这个人好就是了。
简单,直白,是忠于主帅信服于主帅的军人们朴素的想法。
可是这个林霖,居然和一个不知道来历的小白脸勾勾搭搭。这,谁能忍得了?
偷情偷到罗帅头上来了,换我是小白,我也得想办法收拾这个小白脸。
罗帅为人光风霁月,不屑于用什么手段,但他自重身份,咱们可不能看着罗帅这么委屈。
要不是罗开及时发现这些暗潮涌动,下了死命令,谁敢动陈习与,谁就别再做他罗开的兵,只怕陈习与早就被这些无所顾忌的兵蛮子剥了几层皮。
便是如此,迟钝如陈习与,也发觉了所有人对自己的敌意。
陈习与不太明白这敌意所为何来,联想起那个女子的话,他猜,大概军中不少人都吃了青苗贷的亏,因此恨他。
此事他自认理亏在先,因此无论发现饭里有虫还是衣中有沙,一律隐忍下来,表面上全然若无其事,但林霖还是发现了些端倪。
犹豫了几日,林霖决定一个人去找罗开。
罗开看起来和往常全无二致,安安静静听完林霖关于皇帝和陈习与之间过往的叙述后,慢慢吃了一口茶,才轻笑道:“阿霖,你太天真了。”
他挑起眉毛:“当朝点金郎,说起来好风光好了不起,你知道他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么?”他立起一根手指,“青苗贷,实际上是将富户高利贷所得转到了官府和少数官员手中,得罪了富户。”第二根手指,“市易局,是夺了巨商大贾的利润,得罪了这些富可敌国的有钱人,同时得罪了他们盘根错节势力下扶持的无数大小官员。”第三根手指,“在度支司做员外郎期间极力主张开源节流,其中有一项建议是削减宗室供奉,这件事皇帝想做许久了,却怕宗室非议,如今有陈习与傻呆呆的做出头鸟,皇帝立刻准了,此举得罪了宗室。”第四根手指,“提议文武官员不得回原籍任职的基础上,在涉及原籍的一应事务上都要避嫌,这个政策轻描淡写就断了同乡相亲相护的路,又得罪了多少人?”
他放下手:“这些年他之所以顺风顺水,全在皇帝一力维护。可是皇帝也是人,陈习与大大削了他的面子,他还能像以前一样无条件的支持陈习与么?也不需特别针对,只要在心生芥蒂的情况下,再被有心人不轻不重说几句,就够了。”
“倒是你。”罗开的神态倨傲,“谁敢动你,得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只要我罗开在朝中一日,便可保你无虞。”
林霖有些不安:“我……”
罗开望着他低垂的双眼,沉默一会,道:“不用说了,我明白。”他笑了笑,“你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大概便是因为什么接受了他。不过,阿霖,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敢有半分对不起你,我一定会不择手段杀了他,到时候你别怪我辣手无情。我如珠如宝舍不得动一根小指头的阿霖,绝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林霖紧蹙眉头,假装听不出罗开话里浓烈的情意:“我信他不会负我。可是,他得罪了那么多人,要是朝中有人对付他,怎么办?”
罗开凝望他很久,惨然一笑,道:“阿霖,你好狠的心。”
这个样子的罗开,让林霖硬的像铁一样的心也被震撼到几乎落泪,他强自按捺情绪,沉默片刻,才道:“师兄,你的心意,我今生是不能领受了,若来世有缘,我……我一定早生几年,在你被迫娶亲之前,把你抢走,找一座山,做山大王,把你关起来,关到死,管他什么家国大义,谁说什么我也不放你走。”
他终于吐露心事,罗开从来稳如磐石的双手一阵颤抖,竟将刚刚端起的茶碗掉落在地。
他猛地站起,一个箭步冲上来:“阿霖!”
林霖退开一步,躲过罗开伸过来的手:“可是今生,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师兄,请你救救攸行,现在天底下,只有你能救他。”
罗开的双手悬在空中微微颤抖,良久,才放下。
“你让我想想。阿霖,你,让我想想。”罗开颓然坐倒,苍白的手指支着额头,“让我想想。”他闭上眼,轻轻挥了挥手,“你先回去,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
陈习与被林霖支出去买东西,还没回来,林霖扶着墙,慢吞吞一步步望回挪。
罗开这般伤心,林霖心里也一样难过,但与其一直牵扯不清,还不如决绝一些,把话说明白,不然总是伤人伤己。
这几个月,他伤重无力,昏迷时多清醒时少,每次醒来,却一定能见到罗开在旁边。
擦身换药这样贴身私密的事情都是罗开一手包办,静室之中,没有第三人在场,罗开若有心,他根本无力抗拒。
可是罗开竟自始至终守之以礼,只有一次例外,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曾经有一次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小心翼翼把他上身扶起来抱在怀里,以唇相就,轻轻撬开了自己的唇齿,将又苦又辣的药渡进来。
他知道那是罗开。
罗开的动作轻的仿佛怕惊动他。
他没有力气睁眼,也没有力气推拒。
一口,又一口,一直到喂完药,罗开只重复了这个动作,别的什么都没做。
他不知道罗开这样给他喂药,已经喂了多少次。但他知道,罗开能忍住不趁机亲吻他,一定需要极大的定力。如果是他自己,心爱的人躺在怀里,柔软的唇近在眼前,他一定没法子压抑住自己亲吻的欲/望。
罗开的温柔从来只对他,罗开的隐忍从来也只对他。或许这一世他也没法子报答罗开对他之万一,却不能因为这样,就糊里糊涂答应了他。
相爱过,却不能相守,终究,此生无缘。
但愿师兄能早日想明白。
晚上,罗开设私宴,请林霖和陈习与来。
他就和陈习与喝过一次酒,已清楚了解此人酒量,而林霖伤势未愈,便一口酒也没让他沾,几大坛子酒几乎都让他一个人喝了。
西北苦寒,军中备的都是烈酒。陈习与光闻着这股子酒气就要醉了,罗开却酒到杯干,谈笑自若,只是一张脸越喝越白。林霖几次想拦,都被罗开阻住了。
他说:“攸行兄初来,我手下不知深浅,犯了错,今天这顿酒,权当赔罪。”他又喝干一大碗酒,“阿霖,你是我师弟,我当你,就是我亲弟弟一样,你有伤,我不让你喝酒,但今天你得给我倒一碗酒,叫我一声,哥哥。”
林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了,一碗酒倒的淋淋漓漓,得有一半洒在外头。
罗开大笑:“受伤了总不能连酒壶都端不稳,以后怎么上阵杀敌?”他握着林霖的手,稳稳地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然后劈手夺过酒壶顺手丢在地上,拉起林霖的胳膊站起来,“跟我来。”
他另一只手使出蛮力将陈习与从席后拽出来,按得跪倒,又对林霖道:“你也跪下。”
他居高临下看着陈习与:“你是阿霖的人,我就不客气,直接叫你名字了。陈习与,你给我好好听着,虽然我瞧不起你,但这些日子看下来,也勉强算个好人。阿霖爱你,爱到宁愿悖逆我也要护着你的程度。为了阿霖,你再配不上他,我也不计较!只要你对阿霖好,在我这里,你就是贵客!谁敢对你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发誓,今生今世,心里眼里,还有你身边,永远只有阿霖一个人,若违此誓,不用老天爷来罚你,我罗开,会亲手切下你的头做酒壶,割了你的心肝,下酒。陈习与,你发誓。”
陈习与紧紧握着林霖的手,将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的林霖轻轻搂住:“罗帅,我今生今世,只爱林霖一人。若有半分虚言,叫我生无所死无依,死后落入畜牲道,任人奴役打骂,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罗开盯着他的双眼,目光如刀,似乎要把他整个人看穿,良久之后,才终于重重点了点头:“你我三人,今日,便八拜为交。”
生拉硬拽着两个人跟他结拜完毕,罗开笑着直接坐倒在地,当着陈习与已有些明悟的眼,张开双臂望着林霖,目光痛楚而热烈:“阿霖,让我抱一下,圆了我的梦。以后,前尘往事,咱们一笔勾销。”
林霖还在犹豫,陈习与却轻轻推了推他,轻声道:“我明白,你去,我分的清。”
林霖迟疑良久,才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了罗开。
罗开的身体一瞬间变得滚烫,他收紧双臂,忍着自己要把怀里的人捏碎吃下去的欲/望,只是那样紧紧抱着,抱着。
他闻着怀中人身上魂牵梦绕的气息,只想就此死去,良久良久,才贴着林霖的耳朵,低声道:“阿霖,你一定要幸福,我把我的心都撕开了,你要是过的不快活,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