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你吃薯条好不好》正月橙

2、下次

　　下次？还能有下次么？下次又是什么时候？黎鸣秋嚼着根薯条发呆。

　　头上的包已经半消，撞她的人却始终在她脑里绕。这九年，她吃过的麦当劳屈指可数。不是不喜欢了，是总是会睹物思人。

　　初三那年开学初，大换班，黎鸣秋和段宇桥就不再是同班同学了。前者在四楼，7班，后者在楼下12班。

　　从那时起，为了增加独处的时间，两人每天都一起吃饭。升学压力增大，晚修时间延长，段宇桥也就搬进了学校宿舍。

　　某天下午，黎鸣秋和段宇桥一起去学校食堂吃晚饭。刚打完饭坐下，段宇桥就探着身子神神秘秘地说：“诶，老婆，待会别吃那么饱。”

　　黎鸣秋一直觉得“老婆”这称呼肉麻，老婆老公搭一起挺神圣，而他们还小，她就让段宇桥喊他大名就好。

　　可段宇桥不干，情窦初开的男孩儿讲究特殊唯一，直呼其名不就泯然众人矣？

　　段宇桥另寻方案，说要喊她宝宝，黎鸣秋鸡皮疙瘩起得更厉害了，十三岁的人儿了横竖都不是宝宝样儿。
　　二选一，她最后屈服于“老婆”。

　　但黎鸣秋叫不出什么爱称，段宇桥也不强求。
　　她找他的时候基本都直接到他身边和他说话，省去称呼，只有偶尔哄他、恶趣味地逗他时才会叫他宝贝。

　　喊得多了，黎鸣秋也对段宇桥在食堂里叫自己“老婆”免疫了。

　　她奇怪地问：“为什么？”段宇桥卖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他拿起筷子，再次嘱咐：“总之别吃那么饱。”

　　饭后，两人闲逛一圈校园就回各自班里自习。

　　“黎鸣秋，有人找你。”

　　黎鸣秋往后门一看，段宇桥探出头对她笑。她走过去，段宇桥就跟献宝似的，两手递给她一袋麦当劳，说：“给你。”

　　黎鸣秋打开一看，一盒大薯和一份麦乐鸡。她在后门框挡着的地方牵了牵段宇桥的手，问：“怎么来的？”

　　“我室友下午拿了假条出校门，我让他帮忙带的。”段宇桥解释道，又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你不是很喜欢吃麦当劳的薯条吗？”

　　黎鸣秋觉得自己被供着、捧着，甚至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好。她说：“对，很喜欢。谢谢你。”

　　黎鸣秋虽年纪不大，但心事不少。

　　一方面，她愚钝。
　　段宇桥追她时，周边玩得好的同学都说他喜欢她，可她愣是没感觉出来，也没想明白这喜欢从哪来。

　　班里女生私下讨论到段宇桥，逃不过这几个形容：浓眉大眼，鼻子还挺；腿堪比女生胳膊那般细；高岭之花，就没看他和几位女生讲过话。

　　黎鸣秋和班上不少男生玩得都挺好，那一撮男生和段宇桥玩得也挺好，但他俩就没什么交集，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压根儿谈不上熟，怎么会莫名其妙喜欢？

　　那阵子段宇桥的的确确常和那群朋友一块儿溜达，在她和他们聊天瞎玩的时候插几嘴，但黎鸣秋没觉出有何不妥，自然也没放心上。

　　另一方面，她既怕自己无力消受这些善意，不值得被别人那样挂在心上，也担心别人在期待同等的回报。

　　而她可能永远都无法达到那个期待值，让人白白欢喜，让人希望落空。

　　她自私自利，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不顾一切全盘付出，不可能胜过自己。她也希望喜欢她的人也如此，不必对她很好。

　　她的喜欢注定是内敛的、平淡的、吝啬的。

　　但段宇桥不一样。
　　段宇桥的喜欢是真真切切捧着颗心献给她，是热烈的、勃发的、黏糊的。

　　黎鸣秋一边觉得自己很幸运，一边又感到忐忑。

　　她不是没有和段宇桥谈过这个问题，而是段宇桥觉得自己这么做是真心的、自发的，他也无控制，而且在他这儿，黎鸣秋已经对他很好了。

　　黎鸣秋当时听到这句话，鼻子发酸，想骂他傻，赤诚的傻瓜总是会吃亏的。
　　这个问题也就无疾而终了。

　　这次草草重逢本来就是意料之外，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呢？

　　段宇桥又不在这个城市生活，她短期内也不可能离开这里。

　　伸手想再拿一根薯条，才发现盒子不知不觉被掏空了。黎鸣秋自嘲，小孩都懂的客套话，她却琢磨不停。

　　张庭月问：“吃过瘾了吗？”
　　黎鸣秋擦干净手，回道：“吃这么多还不过瘾才奇怪呢。咱走吧，还得回去加班，整理明天开会要用的企划方案。”

　　夜幕降临。
　　长桌上一盒薯条随意散在被撕开摊着的纸上，边上矗着一杯早已吸空的可乐。墙上的电视播着晚间新闻，段宇桥盘腿坐在软椅上，眼睛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他其实一点也不爱吃薯条，买是出于习惯。多花两三块钱就能得到的心安，何乐而不为。

　　可是今晚这几块钱就像白花了一样，安慰剂失效了。

　　眼前反反复复冒出又溜走的，是黎鸣秋捂着额头抬头的那一瞬。

　　薯条能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撒了盐的炸土豆条么，黎鸣秋怎么会那么喜欢。那会儿提到肯德基麦当劳就一定要带麦当劳的薯条出场，说它的薯条外脆里软，肯德基的总是硬邦邦份量还少。

　　既然那么喜欢，刚刚为什么又说好久没吃了，现在不喜欢了吗？好久又是多久，有九年这么久吗？

　　环游世界一圈都用不着九年，他居然九年了才匆匆看到她一眼，还撞到她的头。

　　手提电脑还在一边亮着，他却失去了再研读文件的兴趣。本来来这儿，他雄心勃勃。

　　这次合作，从设想到即将落实，都是他全权带队操心出来的。这趟洽谈圆满结束的话，他应该还有个升职的机会。

　　没心没肺的黎鸣秋往他跟前一撞，不费吹灰之力就搅得他心一团乱。

　　他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滑到那个头像，一个剪影。拇指盖住它，片刻后点开，进入对话框。

　　2月16日 0:00
　　段宇桥：“新年快乐～”
　　黎鸣秋：“同乐！新的一年也要平安健康、万事胜意～”
　　段宇桥：“你也是。”

　　去年11月27日 23:59
　　黎鸣秋：“生日快乐，又大一岁啦！平安喜乐”
　　段宇桥：“谢谢嗷”

　　去年5月16日 0:00
　　段宇桥：“生日快乐”
　　黎鸣秋：“哇谢谢～”

　　几乎年年如此，重复的单调，又这么拖长着聊天记录。

　　再往上，段宇桥不敢动了，眼疾手快地按下锁屏键。

　　高中毕业到现在，换过好几台手机了，上面的聊天记录都随着他备份、迁移，可他最近几年都不敢再翻。

　　看不得里面的决绝与恳求，更受不了以往的纯粹与幸福。

　　腿酸了，他坐回到电脑前，甩甩思绪，努力把字眼塞进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