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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4 (3) (修) ...

  •   我和子奇的友情就在打架中开始了。

      他不肯接受我的馈赠,但是张大夫的“还愿”却在他睁一只眼闭一支眼的情况下继续进行,我因此暗地里高兴了许多天。

      不久后,他在平康里寻到了一处泥瓦匠的活计,生活慢慢有了着落。我每天从书院放学,就到平康里来寻他,和他一起说说笑笑修补屋顶、砌砖垒墙,日子倒也惬意。

      这一天,他在一家叫做寸芳楼的馆子做事,我刚刚踏进门,就被人拉住袖子喊一声:“龟公!”我挺生气,谁的眼神这么不好!我抡起拳头打算好好指导此人说话的艺术,转头就看见一个头戴偏帽、满脸雀斑的男孩子对我傻笑:“恩公!”

      听错了。

      我盯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实在没想起来他是谁。这情形有些尴尬。他一脸热情:“我这些天正在发愁怎么找恩公,没想到恩公出现在我们寸芳楼里。恩公是来找姑娘的么?可有哪位相熟?恩公今天来得太早,这会儿姑娘们还在休息,恩公少坐片刻……”

      我打断他:“我是来找人的。”

      他对我挤挤眼睛,一幅你知我知的样子:“可不是?恩公不必担心,这楼里的姑娘没有我不相熟的,恩公是第一次来?恩公如此英雄,自然要有佳人相伴,要是喜欢丰满一些的,我们这里有小翠,要是喜欢纤瘦些的,最好是找玉茹,要是喜欢吟诗作赋的才女,那就要贵一点,香仪姑娘的诗才平康里都是数得上号的,要是……”

      这孩子,口才太好了,我自忖不认识这么业务纯熟的青楼服务人员。“小……小兄弟,我们见过?”

      他一脸惊讶,然后笑着轻打我一下:“讨厌!一个月前陆机茶馆后巷,恩公怎么把人家忘了……”

      我抚着跳舞的鸡皮疙瘩回想,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在我遇到子奇的十天前,曾经在同一条巷子里救过一个人,那人运气不好,等我到时已经被打得双颊高肿、鼻血横飞,实在看不出脸上的雀斑。我恍然:“是你啊,你伤好了么?”

      他满脸堆笑:“小贵承蒙恩公搭救,才没把命丢在那里,恩公今天来我们寸芳楼,我虽然是个跑堂的,但是要论这里里外外……”

      我看他又要开始拉客,连忙打断:“我来找我的朋友屠子奇,他今天在这里干活儿。”

      他愣一下:“你也认识屠大哥?” 这下好了,兜兜转转原来两两相熟。

      子奇听了小贵叽叽喳喳的解说,也莞尔:“原来另一个倒霉鬼是你。”又把自己与我相遇的经历讲一遍,三人一起捧腹。

      我跟子奇交情好些了,也凑在一起探讨兵法。说是探讨,其实不过把娘讲解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叙述一遍。他对孙武十分推崇,常常恨自己晚生了一千年不能亲见其人,我哈哈大笑。我问及本朝的名将,他沉思良久,竟然首推先帝。先帝在世时手下名将辈出,但是他自己亲自领兵作战只有三十多年前与吐蕃的对战,堪堪打成平手,战绩不怎么辉煌。子奇道:“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先帝在位多年,海宇升平,手下忠臣猛将辈出,这本来就是不世出的功业。至于当年那一战,虽然结局平平,但是今天看来,是先帝胜了。吐蕃虽得了财宝、土地和和亲的公主,但是丧失了对周边小国的控制力,尤其是失去对北方吐谷浑的压制,这三十年来骚扰不断,国力空耗,如今若是两国再战,不出三个月,吐蕃必然兵败。先帝深谋远略,非常人可及,这一战足称得上是本朝第一兵法大家。”

      我把这段话转述给娘听,娘沉思片刻,对我说:“这孩子能自己想出这许多道理,着实难能可贵。若是机缘巧合,未必不能一飞冲天,建功立业。”

      我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这段评语,他却毫不在意地笑笑:“我不过是长安最底层的贫民,哪里能建什么功、立什么业了。”

      我问他:“你以后要做什么?”

      他答:“好好活着。”

      我奇怪:“只是好好活着为什么要学兵法?你学兵法不是为了带兵打仗么?”

      他觑我一眼:“难道你现在在学堂学的东西以后都有用么?”

      我想想,觉得他说的挺对。

      子奇喜欢兵法,我就从家里拿些韬略之类的书与他抄阅,短短三个月,就将家里的《司马法》、《尉缭子》等兵法搜刮了个遍。他的记性和悟性都高人一等,我渐渐地无法与他对答,只好偷了娘的笔记供他参考。他连夜念完,浑浑噩噩了三日,对我说:“我之前自以为见解出众,没想到是坐井观天,此文不知道是当朝哪一位大家所著,我读着有如醍醐灌顶、再世为人。”我支吾以对。他把这卷笔记抄录下来,反复捉摸,废寝忘食。我有点忧心他走火入魔。他笑笑:“你不喜欢兵法,不知道其中的乐趣。兵法之道,在于诡变,可是怎么变是需要推算的。这其中道、天、地、将、法,每一种又分为数种不同的情况,牵一发而动全身,包罗万象、内蕴阴阳。所谓的诡变,不过是思虑深远,常人难及,可是也跳不出天时、地利、人和的框子。兵法的作用就是求变,破而后立,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所谓‘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我听得头晕。

      这么多年,我读书一直没什么大长进,先生教的之乎者也多半都抛到脑后。我娘是个想法不一般的女人,觉得女子未必不如男,从小将我女扮男装送进学堂,读到今天学堂老师也不知道换了多少,刚刚粗通文墨。大哥在我这个年纪早已经是名震长安的少年才子,我这个妹妹当的着实有些汗颜。

      好在师傅出现。我学文不成,学武倒还有些天赋,这五六年中内功掌法已经有些小成,寻常十七八个壮汉打我不倒,虽然跟师傅相比还远远不如,但是依照师傅的彪悍程度,我此时行走江湖应该也有一拼之力。

      唯一的遗憾就是过了这么些日子,屠夫人的身体总也不见好。我私下去拜访张大夫,张大夫对我坦言:“屠夫人之病是由于常年奔波操劳、神思不属所致,其实是体虚之症,此时已经油尽灯枯,若是生在富贵人家,用补品吊着总还能撑上七八年,眼下只能求她放宽心思,卧床养病,或许还有两三年的寿命。”我听了心情十分黯淡。我问他:“子奇可知道他娘的病情么?” 张大夫上下打量我一番:“我早已据实以告。更何况,这孩子聪明得很,很多事情,别人不说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心里黯淡又黯淡。子奇面上不露分毫,内心不知道多么痛苦,只能在他娘面前强颜欢笑。

      屠夫人我是很喜欢的。第一次见面她卧在床上拉着我的手微笑说:“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着就像大户人家出身的。”我带去许多小礼物,茶叶、绣帕、纸笔什么的,屠夫人跟子奇不同,都笑眯眯地收下了。她模样虽然不是顶尖的美人,但是轮廓生得很好,看着十分舒服。

      屠夫人知道我借书给子奇,慎重地同我道了一回谢,我挺不好意思。她病根深种,多数时间需要卧床休息,有时候精神好了,也会讲一些西域边疆的风俗和见闻,口齿清晰、谈吐风趣。我觉得她和我娘有几分相似,不由地更添许多好感。她听我背诵娘写的诗词“秋菊深院溢清寒,木棉叶落暗转寰。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长长感叹道:“这诗写得很有意味,悲而不伤。长安不愧是大国之都,连普通妇人都有如此才华,我不过记性强些,学识上可比你娘差远了。”

      我有些羞愧,尚书夫人大约不算是普通妇人罢。娘出身不俗,无奈先祖家族在一场兵祸中败亡,中间经历辗转起伏,一言难尽,娘的学问见地与众不同,与早年坎坷有很大关系。只是我女扮男装,须得连家世也一起隐瞒了,这等事自然不能提,不然迟早被人戳穿马脚。

      我于是常常叫府里的厨房炖人参鸡汤,多多地加人参,熬煮六七个时辰,把骨啊肉啊人参啊都炖得稀烂,才装在食盒里用轻功送去平康里。我看着这些鸡汤进了屠夫人的肚子,盼望着能为子奇将他娘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一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4 (3)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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