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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梵心妄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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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许轶川坐在快餐店,要了一杯冰水,想冷静冷静。
刚喝了一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诺基亚经典铃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扭头看她。
许轶川淡定自如拿出老古董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来电,尾号3106。
近十个未接来电。
大概是在和光头他们对峙的时候……街头太吵没有听到?但许轶川是没有什么歉意的,她接通道:“江祁?”
“你在哪?”
口气咄咄逼人,打了这么多次电话,显然已经是不耐烦了。
“我在哪……”她站起身走出快餐店,纷乱的街道,她认不出路牌和标志,只好说,“我不知道。这里有一个KFC,我在门口。KFC旁边是工商银行……对面是晖丰百货……”
“你在城东市里?”江祁打断她,“我就在附近,停个车就过去。你过街在商场门口等我。不要乱走。”
电话挂断。
许轶川轻轻皱了一下眉。
对于江祁这个人,她所知不多,但她这样一个不高贵,不貌美,不活力四射的女生,居然也能惹得行走间有万千拥趸的TD大神垂青,真是……
“见了鬼。”
许轶川收起手机,嘴里嘟囔道。
许轶川站在商场门口,只等了十分钟,就看到人流里一个高挑的身影径直朝她走过来。
“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江祁走过来,满脸质问,但他气势汹汹的姿态在看到她发白的脸色后,很快翻了篇,缓和下来,眉头紧皱,扯过她的手一握。
“还没到冬天,你手冷成这样子,是不是昨天在雨里太久生病了?有没有不舒服?”
许轶川盯着交握的手,心里泛出一点轻微的不自在,又抬头看着江祁摇摇头。
“没有。”
江祁很自然地把手松开了:“中午了,吃东西了吗?”
许轶川还没来得及反应,江祁已经开始打电话到饭店定位。
她站在一个视线绝佳的角度,欣赏江祁的侧脸,倒没有因为对方的自作主张感到不快。毕竟像江祁这样被众星捧月惯了的男孩子,有中二病是正常的,只要不发展成中二癌,一切都好说。
可惜的是许轶川已经决定在接下来的饭局上把事情摊开,甩掉这个烫手山芋。
江祁已经订好了位子,语调温和得几乎不像他自己,回眸问她:“杭帮菜可以吗?”
“当然。”
“步行大概五百米就到,我的车刚好停在那家旁边的停车场,我们走过去。”
在江祁再度垂眸询问的时候,许轶川尝试着微笑了一下。
“好。”
席间,江祁彬彬有礼为她布菜,每遇到特色菜都要介绍一番,许轶川走神地瞟了一眼这古色古香的包厢,忽听江祁问道:“你在哪个学校读书?”
嗯。相互了解的桥段即将开始。
许轶川收回视线,盯着餐盘中满满的菜肴,面不改色道:“光华职业技术学院。”
她看到江祁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终于有了点食欲,开始吃东西。
“小心点,那个学校鱼龙混杂。”
许轶川表示同意:“嗯,是有听说那边乱。”
“你住的这么远,来城东忙什么?”
来和小混混接头——呸。
许轶川禁不住抬手抵住了太阳穴。
“怎么,头疼?”江祁关切地看着她,忽然失笑,“你怎么就得了个多愁多病的身,嗯?”
许轶川在心底叹了口气,因为一天要写两个命题作文,她做不到啊。
好在江祁并没有追问,接下来的时间都在不咸不淡问她些生活上的小问题。比如五塘那里上学方不方便啊,早上都吃什么啊,平时都打什么工啊……
不用写作文的许轶川表示完全可以应付得来,于是又多吃了一些饭。
一餐饭结束,许轶川起身,没留神撞到了凳子,吃痛地坐了回去。
虽然没发出声音,江祁便已经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凑过来,蹲在她椅子边上,伸手覆上了她的左膝:“痛?”
久违的来自人的温暖一瞬间从病痛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许轶川怔怔看着江祁的手,半晌没说话。
这小子的套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江祁……”她忽然唤了一声,江祁抬眼看她,问:“怎么了?”
“其实我的衣服不值钱,甚至抵不上你送我回家的油费。”许轶川平静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亏了?”江祁撤开手,仍旧蹲在她身侧,仰面看她。
他的睫很长,落在眼底有细细密密的影子。
许轶川百感交集地想,这样的眼睛,真是犯规。
她偏了偏头:“你总不会要平白无故送人回家,请人吃饭。”
“我的确不会。”江祁露出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
很好,意识到对手谈判技巧的高超,许轶川反倒镇定下来,沉默片刻:“江祁,其实你不用……”
他突地站起身来。许轶川止住话。
她看着他坐到自己身侧,一手撑在了自己未坐满的椅子边缘,许轶川下意识后撤,然而他却保持着这个靠近却无侵略意味的姿态,静静看着她。
许轶川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而余光却能感受到对方肆无忌惮的注视与打量,她觉得耳后有些发烫,有些懊恼陷入这样窘迫的境地——怎么好好的说着话,就开始这样犯规的?
“我现在很喜欢你。”江祁轻轻笑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4.
酱拌,凉拌,干拌。
不知名的思绪伴随着这个答案冒到嘴边。当然,她不能这么说。
许轶川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才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吃完了……我们走吧。”
江祁笑了一下,极其宽容地退开,起身,率先走出去。
许轶川眨了一下眼,跟着走出去。
然后她看见古色古香的红木过道另一头,一行人缓缓行过来。
这可真是现实意义上的狭路相逢。
左右的红木上挂着一幅幅画卷,她明明是看着对面走过来的那一行人,心里却偏偏记了余光瞟到的画卷名字:松声一榻图、簪花仕女图、墨梅图……
她跟随着江祁的脚步,缓慢如凌迟般,迎向这一场无关生死的惨烈对决。
她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避无可避地……遇见梁松枝。
梁松枝穿着一身定制西装,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身侧的几人同样衣冠楚楚,几十米的距离,一行人时有冒出外行人听不懂的建筑术语,她听不懂,那是另一个她不知道的世界。
她忽然觉得脑子里某个开关被打开了。被刻意尘封的、刻意掩藏的记忆源源不断涌上来,默片般不停在眼前串联播映。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梁松枝,也像现在一样,总有着无法企及的无力和悲哀,他好像永远在她到不了的彼岸,与她横亘着遥不可及的岁月。那一年她十四岁,和路曼舒偷跑出去看极限运动的比赛,十九岁的梁松枝踩上滑板的那一刻,她便已经选择以一场炽烈而不问结局的爱来谋杀自己的青葱年少。
那时她与他之间只隔着一块滑板,只要她剪短头发,换上帽衫,踩着板子不怕摔跤不怕痛不怕累,就能越过重重阻碍艰难而又甘之如饴地跟上他的脚步。
万人从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可现在,许轶川神色安淡地想,她恐怕不会再有那样的力气了。
十米。
五米。
三米。
停。
对面一行人的交谈忽地戛然而止。她看到梁松枝的神情从惊愕到惊喜,而后化为克制的凝眸。
他与她隔着三米的距离,将这狭窄的过道以渊渟岳峙之势严严实实堵住。
来往上菜的服务生喊了无数次“麻烦让一让”,梁松枝才游魂归位地侧开了身子,朝自己的合伙人陈栋说:“阿栋,你带他们先去吧。”
陈栋看了许轶川一眼,将一行人带往包厢。
江祁轻轻挑了下眉,朝梁松枝走过去:“久仰大名。”
TD的荣耀墙上,前任大神梁松枝的照片至今挂在首位。这么久,江祁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也十分意外。
她看着TD的先后两位大神握手,寒暄,只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装成不相干的人。
梁松枝的眼神一直落在江祁身后,专注的程度连江祁都觉出诧异,下意识回过身看向许轶川。
“我们走吧。”她走上来,并不看梁松枝,却只是轻轻碰了碰江祁的手背。
梁松枝脸上是无可言喻的痛楚和错愕。
许轶川没来得及看清那眼底究竟是怎样的情绪,江祁已经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伴随着一声道别,携着她与梁松枝擦肩而过。
眼角最后的视线里,是一闪即逝的,属于梁松枝的侧脸。
那侧脸上的神情,一如梦境中模糊不清。
原来并不需要对峙,并不需要泪流满面,并不需要旧事重提,那些窝心要命的桥段全是扯淡,生活哪儿那么多委屈和眼泪?给谁看呢?
一场重逢,就这样结束,未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