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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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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惊,回头向声音处寻去,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眼里噙着戏谑。
“不谷张居正。”那人道。
我见他长衣道观,看不清长相腰带,略福了福,低头思量刚才与小杨大人说的什么,哪一句需要扭曲辩解。他却自在地走到我身旁,在廊下台阶坐了下去。
我回忆了一番,觉得哪句他听去都不得了,没得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问道:“姑娘可知我该怎么走出宫?”
我试探着回道:“顺着刚才那位大人的方向,便可出宫了。”
他摇头道:“我与他不同路。也不屑与他走一条路。倒难为姑娘同他一处站了这么久。”
我想知这人来了多久,便诌道:“大人现在坐的地方,他刚也在这坐过呢。”
“不一样不一样。”他看向我道:“刚才坐在这的他是姑娘盟友。他离开那刻起,已与姑娘为陌路。”
“是奴婢不配与他同路。”
他大笑道:“杨驰和他主人已然步向末路。姑娘是聪明人,自然要另辟蹊径。”
我谦卑道:“奴婢只是奴婢,随波逐流罢了。奴婢哪懂择路。”
“也许你以前不懂”他缓缓道:“但你既见了我,便可以懂了。”
我站在他身旁听着他这狂言妄语,只觉得这人有些失心疯。但又有把柄在他手里,也不知他意欲何为,便陪笑道:“奴婢深宫呆久了,不识大人如今几品,官居何位?”
“哦。我只是在翰林院供职的国子监司业。”他道,“兼裕王侍讲。”
我几欲昏厥,狠狠掐了一下后腰。再打量他,见他面上没有不悦,又道:“朝中品阶与权力相悖,大人掌握的可都是将来要入官场的人。又陪伴裕王,所见所得必与旁人不同。”
“和你以往一样。”他道“与你所谋也一样。”
“奴婢粗鄙,所谋之事不过娘娘安稳。怎敢与大人相提并论。”
他笑道:“内宫那些女子没有图的什么。我倒不觉得你终日奔波为的是靖妃。”
这人从我刚与小杨大人谈话应该已经听得透彻了。他是裕王幕僚,又听出我行事非靖妃授意,这回去裕王那一提,我应是不得善终了。
他见我不语,接着笑道:“以往在内宫都是姑娘自己所为?那姑娘今日是否已看清局势。姑娘为景王再如何筹谋都作无用功。虽说将来事或有变数,但姑娘此刻抽身,他日两方谁胜出,姑娘都不得太平。这场戏你既入场,便不得谢幕。”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非此即彼,没有第三种选择。”
我迟疑道:“有品阶的娘娘都无半分权利,奴婢能做的太少了。”
他带着嘲弄道:“也不要你做什么,你不再在内宫捣乱就算好了。”
我面上一红,心想裕王若只是要我不捣乱,随便找个借口杀了不更干净,找这人与我聊什么。
他似猜到了我心思一般,对我道:“你以往做的手脚,有人略有察觉。倒也想断了你这条线。本来灭一个奴婢的口也不需什么缘由。但妙在这奴婢每日在内宫东奔西走,日日与人牵线搭桥这众人皆知的事却未有什么实证。这种奴婢倒不该死。”
我跪下道了声惶恐。
“幸而你在这内宫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你只要记得,殿下不动你已是仁慈。如今殿下想用你,即是恩典。你要知恩图报。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我此时已经没了主意,仿佛脖子上架了把刀,我倒是可以立即表面立场,做出弃暗投明的样子。可上一次如此,严世藩明确地不信。此番不如犹犹豫豫,装个忠仆被迫倒戈。
“我若不为景王效力,奴婢那妹妹便...她还在景王手上。”我悲戚道。
“区区一女子,即使景王把她送进宫,将来裕王也可保她善终。”他不屑道。
我道:“只要保住妹妹,奴婢也没其他心思了。”原来活寡也称得上是善终。
他站起身道:“你以后每隔一日便去西苑直庐伺候一日。西苑处我已打点完毕。靖妃处我想你自己应该可以解决吧。”
我道是。
他点头道:“你回去吧。明日起便到西苑,怎么去直庐么,你不是有个相好的锦衣卫吗。”
我装听不出嘲讽,低头又道了声是。
他摆手示意我回去。我如蒙大赦行了礼匆匆走了。
回了长安宫,各处都歇下,殿内却亮着烛火。我料着是靖妃未就寝,便进殿请安。
靖妃端坐在殿上,四下无人,她轻声唤道“玲珑。”
她的脸在烛火摇曳下阴晴不明,我拘谨应了声在。
“你如此卖力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啊...我望向靖妃,想看清她的表情。这位娘娘面色沉静一如往昔,她似局外人旁观身陷囹圄的我,眼中尽是迷惑。
我正经回道:“儿时流落在外一顿饱饭就能让奴婢觉得圆满。后来衣食无忧发现被人需要也能让人满足。之后进了王府,见了形形色色为不同目的奔波的人,觉得自己也要有个方向。奴婢本以为这方向由自己选择,进了宫才晓得,或被淹没或被提携,统共只有一条路可走。”
靖妃起身走进我,伸手抚向我柔声道:“与远处的人比你才走了一小段路。你回头看还有刚踏上路程的。再挣扎也不过是一样的结局。所谓长短相刑,其实都不过是无用的对立。你根本做不出什么。”
“娘娘要奴婢认了吗。”
“认了也在这条路上。”她说罢回了内殿。
我独自坐在院中,想日后该如何周旋。怎么选,只为不偏离终点。
次日醒了,便想着要往西苑去。来喜却已在长安宫外等我。
我算着安陆往来时间,这怕是得知靖妃被放,快马加鞭传递进来的消息。我从不知安陆那边有此效率。
来喜道是景王那边欲效仿胡宗宪献瑞兽,祝那一位千秋万代。要我去西苑打听那瑞兽是何模样,景王献得必要比这祥瑞更甚。
我道了声明白。
只怕送进来是个祥瑞的月夜,人家献瑞兽他也献,那一位得昏庸何种地步能次次吃这一套。献不献的,我看一眼本也不妨事。可景王要送月夜入宫也不是一两年间的事了,小杨大人话中意思他也左右不了景王的决定。想来月夜这事除了在我这,在谁眼中都不过是芝麻小事。而我,莫说我的意愿,我的生死在人眼中也不值一提。
我掏出个银块递给来喜道:“你往那边传个话。”
来喜笑道:“姑娘吩咐。”
“你只说原话就好”我斟酌道:“奴婢出入西苑不便。姑娘不可入宫。”
打发走了来喜,便往西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