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1.
梦里头是鸟语花香,我在绿色草地上奔跑。黄色的太阳花是一张粉嫩嫩的婴儿脸在向我微笑。
舍长跑来的时候我正在自习室里睡午觉。为了准备转升本的考试,我开始两点一线的生活。跑出自习室的时候听到一本书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应该是16开的厚度约4cm的有机化学课本,厚重的抨击声音被空荡荡的教室扩大,我听到舍长尖叫一声。舍长刚才对我说冉子要跳楼。
我跑到校医院楼下的时候并没有在楼顶看到冉子的身影。在我抬头寻找的时候她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找什么呢言叶”冉子一脸的阳光灿烂,分明不像是精神崩溃要跳楼的样子。舍长看到她的时候也万分的惊讶。急速的奔跑让我和舍长都拿嘴说不成话。舍长给她指指楼顶,冉子咧开嘴笑了起来,“我只是上去抽根烟”。冉子拒绝我留下陪她的要求,嚷着让我好好学习考上本科。
冉子,23岁,大三学生。我的下铺和死党。三年来形影不离,直到我决定专升本,我们分道扬镳。
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我还在思考一道分析化学题。“你怀孕了,两个月。”50多岁的老阿姨一手扶着眼睛一手在我的化验单上签字。她应该对这些事情已经见怪不怪,记得两个小时前她看到我一脸淡定的样子。我愣在那里,对于这突来的小生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如果不要就尽快地做掉,对身体好。”医生的职业道德能够救死扶伤,那么对于这脆弱的小生命呢?
我在KFC里等待苏晨。手掌总是不自觉地抚摸腹部。对面坐得女人对我说“怀孕了吧”,她的身边是一个小女孩,大大的眼睛,一头的麻花小辫子,三四岁的样子。鸡米花在她嘴里被吃得有滋有味。我对她笑笑,女人说,“我刚怀孕时也这样,她奶奶说这是幸福的表现。”
苏晨刚刚坐下,女人带着孩子已经吃完。女人对苏晨说:“恭喜你要做爸爸了”。后来我看到苏晨渐渐褶皱的额头,本来清澈爽朗的样貌渐渐扭曲。他把我递到他面前的化验单看也不看一眼的撕掉,温和得问我要吃什么。我们安静的啃鸡翅。我想多吃点,让肚中的婴孩多尝些人间美味,不要怨恨我和苏晨。不记得吃了多少,苏晨一直不言语。一直到我吃到累了,我对苏晨说,走吧。
苏晨临走前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兄妹永远是兄妹。”
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冉子趴在我的座位上。“我听舍长说你去医院了,不舒服吗?”她问,我摇摇头。冉子执意要带我走走,她说她今天心情不好。
我们各怀心事,一前一后的走着。她带我走到校医院后面的草地上。寻找了一翻之后指着一片空地说,“你坐在这里”。
2.
她拿出三根520,点燃之后立在我的前面。她合十双手,低头虔诚的祈祷。
“我刚才听到苏晨说的话了,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就在你们旁边抽烟。”冉子把我的手塞进她的上衣口袋里。我勉强的冲她微笑。
苏晨,28岁,高大英俊的篮球老师。当时是冉子强求我一起选的篮球。因为我俩都是1.73的高个,篮球考试只是考投篮,我们有优势。这样子就可以逃课,我学习,冉子出去玩。冉子喜欢苏晨,她是非常敏感的女生,精通星座和八卦,她算过苏晨将会是她劫难。只是始终算不明白苏晨为什么喜欢的是我。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宝贝?”她自己点燃一根烟。冰凉的手指画过我的额头,把我的碎发揽到耳朵后面。女人抽烟的姿势都像是孤独的幽灵。
“去年冬天,我埋葬了我的孩子。书上说三个月时孩子才刚刚成形,其实一个月大的孩子已经成形。我自己做的流产,在一滩血肉中找出小孩。我能在他的透明身体中看到清晰的血丝,还有一个小尾巴似的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在实验室里偷来福尔马林把他泡了起来。你记得去年我有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不给你看吗?”
我想起那段时间里冉子一直把他抱在怀里,任谁都不给看。我点点头。掐灭了三根即将燃尽的烟头。
“一直到放假,我看到透明的小身体一点点模糊起来,甚至还看到小孩脸上被泡出痛苦的表情。那个时候你们都回家过年了,这里也刚刚建完。一个女人给我指出这个地方,我就在这里挖了一个深20公分的坑,把小孩埋了进去。我后来去土木系问了同学,她说地下20公分埋藏的东西不实施任何措施的话也会腐烂。估计现在他已经腐烂成一滩水了吧。”冉子说话的时候给我指指我屁股下面的位置。
冉子的头仰向天空,因为我们以前总说这样子眼泪就可以倒流,时光也会倒流。我顿时感到屁股下面潮湿的感觉,已经是初秋,草地上难免会有湿润。
“小孩的爸爸是谁?”我从没有听冉子说起这段故事,大学三年以来我们像是彼此体中的蛔虫,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的一切。
“我也不知道是谁,也许是苏晨。”她对我微笑,眼泪在我们两人的脸上肆意的流淌,忘了那天滴了多少眼泪,只是记得我们同时发信息给苏晨,“我走了,因为爱你。”
后来我的屁股上确实湿了,内裤都冰凉得贴在皮肤上。
我们像往常一样并肩行走。冉子打打我的屁股。
“牛顿摸我的屁股。”我对着冉子说道。这种说法从我们入学那天开始。可是冉子没有对我说等一下就有苹果砸下来了。
3.
路边看相的瞎眼老婆婆总是能够算清楚我们的过去,却始终算不清出我们的未来。遇见的下一步应该是什么?我一直都认为有些发生是没有征兆的,比如离开。
“我也不知道是谁。也许是苏晨。”这是冉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三天后,冉子就在上次的楼顶跳了下来,掉落地点和孩子的坟墓相差一米多一点的距离。事情就发生在我路过的时候,听到砰的一声后,便扭头看到趴着的冉子。
从起跳之后脸就是朝向下方的,应该是想再看走过的我一眼。手臂张着,一种飞翔的姿势。
清理冉子的日记时看到一句话:我们是有罪的,只有地狱的大门为我们开着。而还没有来到世上的孩子是纯洁的,我要飞翔,到天堂去看他。
我被教导员、院领导、校领导逐次叫入办公室谈话。我坐在他们对面,一种审判的方式。他们口口说着只是想了解一点情况。然而实际上他们是想找出冉子的污点,给予赔款时就可以少付一点。
冉子的父母只拿走了赔款,剩下的东西都静静的躺在原处。舍长向院领导申请了另一间宿舍。搬东西时舍长一再声明,“我们不是害怕,只是马上就要转升本考试了。”我帮他们收拾东西,他们离开的时候哭作一团。做秀也好感情至深也好,冉子总归可以得到一点欣慰。
我在冉子的记录里看到苏晨的肮脏欲望,当我抚摸肚子的时候才感到自己是干净的。看到一张照片,血肉模糊的一团。打开冉子的玫瑰台灯才看清了婴孩的透明身体。
去时,匆忙逃离。来时,悄无声息。
冉子坐在她的床上抽烟,身体靠着她的灰色抱抱熊。她问:“言叶,恨我吗?”我摇摇头。她摊开手掌让我看里面的婴孩,像是水银似的一滩水。“我去晚了,被抛弃的婴孩是得不到上帝接纳的,她们还是可怜我给了我这一滩水。”她神情有些落魄,但总归还是开心的语气。
“冉子,你恨苏晨么?当初如果你说给我,我会离开他的。”我无力得趴在桌子上哭泣,冉子走之后第一次掉眼泪。
“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喜欢的那句话。如果那个男人爱你,他的眼睛里就有疼惜,如果不爱就只有欲望。苏晨对我只有欲望。而且当初你是知道的,只是我没有说破。”她打开音响,是王菲的《童》。她继续说,“听吧,婴孩埋葬之后我一直听的歌曲。”
我听到音响里传来一句,“嗨,妈妈”
体育课上看到苏晨面容憔悴,冉子的死给他带来痛苦。他对我说,“冉子的死和我没关系,你和他一样只是我的妹妹,你不曾答应爱我。”
我站在三分球线上,双腿弹跳手臂一扬,球在我的手中划下优美弧线,“苏晨,我们爱你。”篮球从筐中路过,我看到冉子坐在篮球架上在仰视天空。
4.
我在冉子的日记里看到了流产的方法。等到我疼痛难忍时我终于看到血肉模糊的一滩与我的身体分离。也许是体质差的原因,血流不止。“宝贝,快平躺到床上,双拳紧紧地攥住。”冉子坐在床边对我微笑。
“冉子,我觉得我快死了。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其实看到冉子我感到温暖,紧紧地攥住拳头,看冉子抽烟,宿舍里响着《童》。
你带着一身明媚,离开我温暖的堡垒。
你是我的依赖,你是天的安排。
你来填补空白,你说来就来。
你不能去学坏,你可以不太乖,我的爱``````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很透彻了。我看到台灯亮着,冉子在抽烟。“宝贝你好了么?”她抚摸我的额头,手指冰凉,让我全身打了颤。
“谁教给你的,这种方法一不小心小命都保不住了。还是要谢谢你,冉子。”
“一个女人,也是她交给我把婴孩埋葬在地下20公分的地方。”
我在血肉中扒拉出我的孩子。透明身体,可以看到一两根细细的血丝,像六个月婴孩的拳头般大小。放进我在实验室里偷来的福尔马林里,看到他在液体里面飘游。冉子让我在她的厨子中拿出红布包裹,是女人给她的。
罐子被我塞进厨子的最里面,因为我害怕会被人发现这小小的被我抛弃的生命。
我给苏晨发信息,我把我们的孩子亲手杀死了。苏晨打来电话被我摁死。
冉子在床边微笑,“你也是爱他的,为什么要放手?”冉子的问题让我不知所措。她丢给我一个轻蔑的微笑消失在抱抱熊后面。
去教室学习回来,一个女人坐在我的床边。她说:“如果不让婴儿看看阳光,他会恨你的。”她是一头短发,有着迷人的眸子,笑容甜美。
“是不是你夺走了冉子的生命?”我询问她。如此美丽的人我不忍心把杀害冉子的凶手的称呼加在她的身上。她摇摇头,拿出烟来抽。
“如果我们不能够接纳一个生命就不要创造他们,不然被抛弃的他们进不了天堂也进不了地狱,运气好点的可以做个孤魂野鬼,运气不好的只能化为一滩水。像婴孩是最软弱的,只能够化为一滩水。他们会报负的,让你留下血泪作为代价。”她的烟有着呛人的气味。冷艳的女人,让人想到欲望和寒冷。
冉子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开始做睡前的祷告,她抱着抱抱熊抽烟。“我去看了苏晨,宝贝。”她的眼睛流出泪水,于是用双手捂住脸,低声的哭泣。呜咽的声音引来隔壁宿舍拍打墙壁的愤怒。
我把红布包裹的瓶子抱在怀中,决定去掩埋它。割舍掉苏晨的一切。
“冉子,一个冷艳的女人来过。我觉得你们都走在了极端。如果爱就要深爱,如果不爱就请滚开。你曾经对男人不屑才说这句话,你有没有对苏晨说过?”我
抱紧她冰冷的身体,盖上被子,掩埋呜咽的哭声。
5.
我们不是坚强的人,不坚强于是会怯懦,会怯懦于是会害怕。总会有黑暗的一面让人胆怯止步。专升本的考试持续了两天。因为我害怕再见到那冷艳的女子。为了考试我决绝回宿舍。
晚上我挤到舍长得床上。入睡之前舍长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好想冉子”。
“如果想念,只要你在脑中存在印象就可以,她就可以循着你的印象来到你的身边。”我在舍长怀中难以入睡,担心冉子找不到我而孤单的抽烟。梦中冉子对我说“考试要加油,宝贝你一定行的。”
最后一场专业考试,监考的有苏晨。化学元素顿时在我脑海里成为沧海一栗,被无限缩小,找不到了影子。苏晨看着我把旁边同学的卷子拿来抄袭。
我看到冉子坐在讲台上冲我微笑,520牌子的香烟成了她唯一没有放下的东西。我给苏晨指指讲台,他一脸茫然。他不想念她,于是看见的只是空气。我在草稿纸上写下冉子坐在讲台上抽烟呢。可想而知苏晨的脸色,我不想看。我抄完便提前交卷离开考场,离开苏晨。
虽然已经是冬天的下午,依旧有零散的阳光洒落。迎着光芒,我看到天空中开始飘下雪花。听到身边的小女声嚷着“下雪了,太阳雪噢”。雪花落进领子里,湿润了颈后的一小片皮肤,我只是站在考场的外面看下雪,我肯定苏晨可以看到我。
舍长出来的时候苏晨正抱着一摞卷子走过。飘过一阵熟悉的气息,瞬间消失。舍长说晚上一起吃饭。
爱过便是好的属于欲望,痛过便是美的属于记忆。
我们去了最经常去的诗苑餐厅。老板是东北女人,因为冉子喜欢她的豪爽于是经常光顾。当老板问到冉子时舍长说冉子回老家了。其实冉子正站在我的身后。
也许是刚刚考试完想要放松的原因,同学们都来了,于是坐到一起。有一位好心的同学说起今天监考的英俊苏老师。
苏晨原是本校体育系学生,有一位系花女朋友。可是后来他女朋友跳楼自杀了,具体什么原因都不知道。后来苏晨研究生毕业留在本校当了老师。
冉子对我吐烟圈。好似对苏晨的事情早就了解。我和同学们碰杯喝了很多酒,但是我一直都清醒。
苏晨发来信息,“今晚到我的住处来”。
6.
冉子陪我一起去找苏晨。因为我们都想知道冷艳女人的故事。
门虚掩着,进去后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我们静静的坐着,等待苏晨。
等来的是那个女人。冉子唤她姐姐。她与冉子坐在我的对面。“你们来找苏晨无非是想知道我的事情对吗?”我和冉子点点头。“姐姐,我们都是爱苏晨的。”冉子在她面前像是一个乖孩子。
“我们都爱着一个人,而且都是深爱,对吗?”她看看冉子。“冉子,我说话你不要生气,我和言叶是苏晨爱的,因为我们两个属于性冷淡。苏晨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偷汉子被他看到,留给他很深的心理阴影。于是他只喜欢我们这种类型的。”冉子点点头冲我们微笑,这个时候谁也不会计较得失。
“那是我们大三苏晨生日那天。我得到了我怀孕的消息。我去苏晨的宿舍和他商量应该怎么办?可是我推门进去看到苏晨在和一个爱他的女孩缠绵。苏晨至今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和他分手。后来由于我体质差和极度伤心,在宿舍里流产了。后来就像我教给冉子的方法把婴孩埋到了地下20公分处,因为又害怕他冻到又害怕他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被别人发现。然后我就在校医院楼上跳楼自杀了。在我跳楼之前我给苏晨发信息说,苏晨,我诅咒和你睡觉的女人都要和我一样跳楼而死。”女人双手掩住哭泣的脸,冉子像我一样抱住她的身体。
“太爱他于是不忍心诅咒他”冉子喃喃地说。如果爱情深爱,深爱,于是不忍伤害。
“那么我也会死,对吗?”我唯唯诺诺的询问,更像是自言自语。女人和冉子同时慌张的看着我,女人对我说了对不起。冉子问有没有解救的方法?女人摇摇头,那么这算是给我宣判死刑。
我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走停停,黑色的夜幕上零散的挂着星星。
如果爱,请深爱。那么深爱的代价就是死。如果不爱请滚开,两个人的爱总会有一个人要先一步离开。如果爱,只是需要一瞬间的激情,如果不爱,一言不发也只是一个借口。
不爱也只是一句苍白无力的对白而已。
7.
我抱着红色布包裹的瓶子在校医院后面等待苏晨。
苏晨问我为什么那天晚上不等到他回去。他拥抱我,因为这是在夜里,他可以忘记师生和兄妹的关系。
“苏晨,我们一起埋葬我们的孩子好吗?”我坐在草地上,在冉子指给我的位置用手挖起来。约摸着20公分深的时候,我仰起头看到苏晨在哭。
等到埋好的时候,苏晨点起三根烟里在那里,而我跪在地上虔诚的向上帝祷告,如果可以化为一滩水,那么就滋润出一朵小花。
苏晨抱着我,我指着小小的坟墓对他说,“苏晨,这里埋着你的三个孩子。”我看到苏晨的瞳孔发散扩大,惊讶的苏晨说不出话来。冉子和女人向我们走来。
我听到女人说“苏晨,好久不见”。
地下20公分的距离,不寒冷也不温暖。感情被埋藏在地下20公分处,被腐蚀成一滩水,即使只是一滩水,也滋润出一朵小花。爱一个人,就是在养一盆花,倾尽全部心血才能看到花苞盛开。
第三天我被教导员、院领导、校领导逐次叫入办公室谈话。我坐在他们对面,一种审判的方式。他们口口说着只是想了解一点情况。然而实际上他们是想找出苏晨的污点,给予赔款时就可以少付一点。
苏晨从楼上跳下来时我在下面冷冷的看着,手臂张着,一种飞翔的姿势。
我们是有罪的,只有地狱的大门为我们开着。而还没有来到世上的孩子是纯洁的,我要飞翔,到天堂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