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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谷家满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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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谷家满仓
天,乌压压的愈发的暗了。
其实此时天刚过午,但是却像下一秒就要进入暗夜一样,天地间只余晦暗。
簌簌的雪粒子飘散的更急了,放眼望去,整个大陆上都陷入一片混沌的白茫。
何时了瘫在苇席下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再次陷入一阵猛烈的咳嗽中。
“阿姊,你没事吧?”男童掀开苇席问道。
何时了的眼神有些涣散,她想昂起头,但浑身的冰冷刺痛让她身体僵硬而无力,终于还是没能挣扎起来。
男童忙连拉带拽的去帮她。
她躺在路沿上,背后就是浅沟,现如今背阴的那块已经积存了厚厚一层雪粒。
何时了配合着男童,慢慢翻转了半个身躯,仰倒进沟壑里,顿时觉得风小了不少。
“你也过来歇歇。”何时了低声道。
她的嗓子也很痛,只能使劲吞咽唾沫,来湿润火辣辣疼痛的喉咙。
男童踏入浅沟,把襁褓放到何时了怀中,同时还不忘伸手拢田埂上的苇席,使席子整个罩在三人头上。
何时了看到男童动作,心里突然豁然很多,她刚想开口说话,一阵凉气夹着冰渣灌进口中,顿时又好一阵狂咳。
“阿姊。”男童忙去拍她后背帮她顺气。
何时了任男童动作,平息了一会儿,终于止了咳嗽。
她这才抬头环视四周,看着漫天而下的风雪,飘飘扬扬,肆意挥洒,似乎整个天地都被这风雪覆盖、荡涤。
她心中渐渐升腾起一丝别样的快意,她伸出手,静静感受肆虐的风雪。
“我还活着。”她道,癔语一般。
“是呢是呢,阿姊,其实活着很好的。”男童被她莫名的笑意弄的有些心慌慌,急着附和。
女人唇角不由自主的带出弯弯的笑纹。
“阿姊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冷吗?”何时了突然问道。
“冷,不过阿姊不要怕,有办法的。等俺歇一会儿,俺有力气,俺背着你和阿遥赶路也是成的。”男童道。
何时了再次勾唇轻笑。
男童疑惑自己眼花了,使劲擦了擦眼睛。
家里劳苦,阿姊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整日没日没夜的做活,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阿姊笑过。
今日阿姊是怎么了?竟一直在笑。
何时了伸手想摸摸男童的脸,可那手却实在有些不受控制,只好作罢。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阿姊!”男童瞪大了眼睛,心中的惊惧愈发大了,“我是阿逍呀!你不认得我了?”他道。
“认得认得,”何时了忙点头。
男童暗松一口气。
“这是我儿子?是叫阿遥?”何时了再问。
男童点头,看着有些呆呆的,阿姊今天好奇怪,到底怎么了?
阿逍阿遥…
何时了在心里咀嚼了一遍,暗自点头,名字倒还洒脱大方。不过,甥舅两个一个叫逍一个叫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我叫什么?”
“你是满仓阿姊呀!”
何时了睁大眼睛。
满仓?
这么…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
“对呀!谷满仓,阿爹说了,谷仓满了就是肚子饱了,比啥都实在。”男童认真的点头,又强调:“阿姊的名字好呢!”
阿姊这是病糊涂了,说胡话呢!
最终男童这样下了定论。
何时了一愣,随即淡笑附和他。
“确实好名字,啥时候不饿肚子都是好的。”
她话音刚落,肚腹就应和这话一样拉起了长笛。
男童听到了,忙道:“阿姊,这里还有面饼。”
男童从怀里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黑块。
男童使力去掰,冻得青紫的面容涨的通红,那面饼却纹丝不动。
“嘿嘿,天冷,有点儿硬。”他道。
“是呀,天冷,慢慢来!”她低声道。
这面饼何时了醒来之初就见过,那时候这面饼还有两个拳头大小的,这两天她一直是浑浑噩噩的,前后被这男童喂食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剌着嗓子拼劲全力往下吞咽的。
面饼很难吃,但也只有她与怀中的阿遥小婴孩有资格吃的。
何时了看着男童皲裂的嘴唇,和瘦削的小身板,眼眶突然就有些热热的。
其实她来到这个地方已经三天了。这三天她一直被这个小男孩带着一路北行。
因她时时昏睡,初她还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荒诞又怪异的梦。可是三番五次的被挪移,被冻醒、饿醒,被小婴儿的哭声惊醒,她终于知道这不是一个虚幻的梦了。
她没死。
她继续活着,借着别人的身体,在一个陌生的世界。
男童终于掰下面饼的一角,邀功似的递向她。
她伸手去接,罩在他们头顶的苇席就在这时被猛地揭开了。
她身体一晃,随即又被推倒。
“阿姊。”伴随着男童的尖叫,他手中的面饼被一个高大的影子夺去了。
“我的饼。”男童顾不上摊倒的何时了,站起来快跑,想要追上那影子。
“还给我!”他愤怒的大喊。
何时了仰躺在沟壑中,襁褓从她怀里滚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及其微弱的低泣。
“谷逍,不要追。”何时了使全力把襁褓捞回自己身边,同时喊道。
一时间,风雪下的更大了,天也更加的晦暗。
男童追了两步,突然呜呜的哭起来。
“我的饼。”他又喊。
那抢了面饼的男人已经狼吞虎咽的吞了一半,他被噎的直翻白眼,可口中咀嚼的动作却愈发的快了。
何时了搂紧了襁褓,有些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为了不饿死,每个人都在拼命。
不知何时簌簌而下的雪粒子变成了纷扬的雪花,昏黑的穹顶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绵绵密密的飞雪倾泻而下。
那抢食的男人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谷逍捂着脑袋蹲下来。
“阿逍,”何时了抬高了声音,“来。”
谷逍几步跑回何时了身边,他的双眼红肿似核桃。
“阿姊。”他抽噎着。
“没关系,不要哭,有人来了。”此时何时了侧身躺着,一只耳朵正贴着地面。
“人?什么人?”
谷逍闻言四处张望,这里除了他们姐弟,只有绵绵不绝的飞雪。
谷逍皱起眉角,正要发问,却听何时了又道:“在前面,很多人,还有车,还有骡马。”
谷逍眉头皱的更狠了。
“阿逍,咱们跟着他们,”何时了边说边挣扎的站起来,“走,咱们去主道上。”
谷逍虽不甚明白,但对自家阿姊的话从来言听计从,他架起何时了慢慢往几十米开外的主道上移动。
行了约莫半刻钟,他们到了主道路上,两人坐下有一盏茶的功夫,谷逍就听到前方传来人声。
“阿姊,真的有人!” 他心中欢喜,屁股像被扎了一针,猛地弹起来,往前跑。
此时天已全黑了,雪下的大,谷逍的视力却很不错,百米外的土路上有火把的亮光,远远看着似是一个商队。
“阿姊,很多人。”他激动的喊。
有人就有烟火气。
何时了也绽开一个笑。
有烟火气,就有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