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三叶虫草

5、第 5 章

　　第五章

　　整整三天，萧玖几乎算是不眠不休，处理平叛之事，议定国丧，批阅奏折，衣不解带地在宣政殿和含光殿两处来回往返，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
　　等到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的时候，他才想起兰漪殿的叶修。
　　是时候，去见见他了。
　　叶修没等来萧翎，倒是等来了太子萧玖。
　　“你来做什么。”叶修撇了一眼进门的当朝太子殿下，语气十分冷淡。
　　对叶修的不敬，萧玖脸上没有半分不悦，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声音不带半点情绪波动，“带你去甘泉宫。”
　　叶修敛眉，然后点了点头。
　　萧玖也不多说，径自走了。叶修一声不吭，跟了上去。
　　“这不是去甘泉宫的路。”走着走着，叶修发觉不对，于是开口道。
　　“先去朝阳殿。”
　　朝阳殿是帝王寝宫，因萧瑾煜和周慕仙帝后和谐，因此本朝成了帝后寝宫。
　　叶修皱眉，“去那儿做什么？”
　　“见陛下。”萧玖声音微冷。
　　叶修诧异地抬眼看向萧玖——他居然直接称呼萧瑾煜陛下，而不是父皇？
　　“见他做什么？”叶修追问。
　　见萧玖没有要说的意思，叶修便不再多问。
　　萧玖带他来见萧瑾煜，肯定有什么打算，不过，能亲眼看见萧瑾煜痛不欲生，他隐隐有种痛快的感觉。
　　至于萧玖的目的，他不在乎。
　　远远的，叶修就听到了朝阳殿飘来的隐隐筝声。
　　而到了朝阳殿，却看不见一个侍卫，只有后宫总管怀恩在殿门外焦虑地徘徊。见萧玖和叶修走来，怀恩赶紧小跑着迎上前，“太子殿下，您来了。”他看见萧玖身边的叶修，诧异地看了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萧玖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
　　怀恩迟疑了一下，还是躬身告退，“是。”
　　等怀恩退了下去，萧玖头也不回，语气不冷不热地对叶修道:“进去吧。”
　　“我一个人？”
　　“对。”
　　叶修奇怪地盯着萧玖，他就这么让自己一个人去见萧瑾煜，难道他不怕自己直接手刃萧瑾煜报仇雪恨吗？
　　对于叶修探询的目光，萧玖不置一词。
　　叶修探询无果，便不多问，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门扉推开的那一刻，筝声戛然而止，传来萧瑾煜冷厉如数九刺骨寒风的声音，“朕不是说不让任何人进来吗？滚！”
　　叶修关上门，转身直直走到萧瑾煜面前。
　　短短几天，萧瑾煜原本俊美的面容，迅速衰老了。乌墨一般的青丝，褪去光泽，变得暗淡的灰色，面容也是晦暗憔悴，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沧桑。
　　“大胆……”萧瑾愤怒地抬头，一见是叶修，把眉头一皱，语气少了几分怒火，多了几分冷漠和厌烦，“叶修，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擅闯朝阳殿！不要以为她护着你，朕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萧瑾煜声音越发冰寒，“立刻出去。否则，即便是她，也护不了你！”
　　看着萧瑾煜从未有过的狼狈，叶修心底不由升起一股快意，他扬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吐出刀子般恶毒的话，“陛下，姨母临终，可是让陛下放过我。姨母才去了没几天，陛下就不愿意顾念她了？”
　　萧瑾煜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叶修大骂，“混账！你竟敢诅咒皇后，该当何罪！”
　　“陛下，我一个草民，怎敢诅咒当朝皇后。陛下忘了，姨母可是您亲手杀的。您居然不记得了？”报复的快感将叶修的理智燃烧殆尽，他不顾一切地吐出世间最恶毒的语言。
　　“你！”萧瑾煜目眦欲裂，抓在筝弦上的双手猛的一扯，数根弦齐根挣断，将他的手掌割裂的血肉模糊。
　　——“对不起。我又要失信于你了。”
　　——“你能……放过他，我……很开心。”
　　——“身后之事，务必从简。不要劳民伤财，勿让百姓服国丧。”
　　“失去所爱的滋味是不是很好，皇帝陛下？”叶修疯狂大笑。
　　而，萧瑾煜，紧紧闭上了双眸，手指紧紧掐进肉里。
　　停下大笑，叶修仰起头，居高临下地疾声控诉:“你当初杀我爹娘，诛我母族，屠戮那些无辜之人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萧瑾煜，这是你的报应！”
　　“无辜之人？你母亲全族死有余辜！”萧瑾煜猛的睁开眼，目光冷冽森寒，露出一抹阴狠的恶意的冷笑，“你大概不知道，你的母族是谁亲自诛杀的，你外祖家罄竹难书的罪孽，还有你父族是如何全族尽灭的吧？”
　　萧瑾煜顿了一下，看着叶修震惊的模样，咧开一抹嗜血的微笑，“我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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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玖现在殿外的游廊中，一手搭在金漆柱子上，另一只藏在袖子中的手握紧垂立身侧，抬头望着浑圆无比的月亮。
　　殿中的动静不点不落地落入他的耳中，听着那仿佛两个失去理智的野兽的相互撕咬，渐渐的，他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想起母后弥留之际，说出的微不可闻的两个字——好疼。
　　没有人看见，更没人听见。
　　那是母后最后的心声。
　　母后，你看，我为你讨回公道了。
　　你能安息了吧？
　　是的。
　　萧玖恨殿内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皇，一个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却一步一步将他的母后逼至绝境，最终，只能选择用她的命来化解这一段延续了几代的恩怨！
　　他的母后，原本该欢快自在恣意张扬的一生，生生毁在了殿内两人的身上！
　　母后何其无辜！可为什么，偏偏是最无辜的母后，为父皇和叶修他们最不无辜的人付出代价！
　　何其不公！
　　何其可恨！
　　既然没人能给母后公道，那他来给！
　　他要让父皇逃避不了，清清楚楚记得，是他逼死了母后，亲手杀了母后。他要让叶修知道，母后为他付出了多少，他的叛变是怎样的一个阴谋。
　　他要让他们，整个后半生，都生活在悔恨、自责、痛苦中，他要让他们余生都要在忏悔中度过！不得安生！
　　萧玖呵了一声，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母后，你看，我终于也变成了跟父皇一样心里深沉，狠厉无情的人了。
　　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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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等殿内没了声音，他才缓缓放下手，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
　　叶修如同蹒跚的老人，踉跄着迈出了朝阳殿。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精神，失魂落魄，疲惫憔悴。
　　原来，他是最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外祖谋财害命，血洗父亲一族。父亲 为了报仇雪恨，利用母亲，诛尽母亲全族。他的父亲母亲，隔着血海深仇生下他。而他，听信谗言，起事叛变，却害死了这个世间最疼他宠他的姨母。
　　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走吧，去甘泉宫。”萧玖不自觉放柔了语气。
　　他不是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痛不欲生才放缓了语气的。
　　只因为，他若死了，又怎能用余生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