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48、第四十八章

　　这间狡猾又封闭的实验室，看上去像是一片留着刺眼光茫的雪景，到处残留着冷淡清高的气息，可无人走动时，便会把唯一剩下的声音无限放大，明摆着是秘密仍然那麽的张扬。

　　而此时，王令然可以听见两人接吻的声音，如有神助的在这空间裡带着立体环绕音效，绕过重重仪器又鑽回她的耳朵裡，使她的耳尖不由跟着动了动。

　　江函拉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一扯，把她拉离椅子，另一手捞过腰间，只一秒的事情，她只来得及眨了个眼，自己便毫无预兆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衣服自有它的厚度，明明隔着两层布料，却彷如每寸肌肤皆亲密接触着一样，让她的脸烫得像发烧。

　　抵着他胸腔上的手半推半就，像极了她现在忐忑不安的心情，想打断他，却又留恋他。渐渐在犹豫之间，她指间用力，便把江函的衣服攥成一团，那些褶皱最大程度的把心情具体化。

　　她大概亲身体会，如他所说，男人的确是有某种本能的。

　　不知道这样的吻最后会是谁先投降，他依然放肆苛索，王令然已感觉到自己的氧气渐渐稀薄，胳臂软了下去，纤细颈项节节败退，却在那麽一瞬间，大门「啪嗒」一声轻扣，她如惊弓之鸟，吓得「霍地」一声站了起来，离开他的身上，过度张扬的作贼心虚。

　　刚才那两位师兄走了进来，打了一声招呼，无意间瞥了两人一眼，只觉空气中有些猝不及防的意味。都是知情识趣的人，见状赶紧跑进实验间去。

　　手背支着太阳穴，手肘抵着桌面，他看起来那麽淡定自如，勾着半边嘴角似笑非笑。她伸手，抹去了蹭到他嘴边的口红。

　　艳红抹去了，却荡漾在眸光裡，明目张胆，一看一眨眼都是缠缠绵绵，看得她心跳如擂鼓。

　　这样的样子若给别人看见，免不了要招蜂引蝶。即使他无心沾花惹草，恐怕还是挡不住别人的前仆后继。

　　若无其事地坐回椅子上，他又拿起勺子打算喂她。她按了下来，夺过勺子，好一个自食其力。

　　他在实验室，吃得比往常要急一点。清空了饭菜后，目光便摆在电脑密密麻麻的数据上，一手的虎口托着下巴，一手滚动滑鼠上下检查结果。

　　王令然坐在一旁，算不上百无聊赖，其实看着他也可以消耗半天。直到他开了口：「会无聊吗？」

　　「不会。」可是坐在安眠药旁边，看着看着，眼皮茸拉着，又有点扫兴。

　　「困了就睡一会，我好了就叫你。」数据量庞大，一时三刻无法完成，神明也爱莫能助。

　　「嗯。」拖着尾音应了声，侧脸便躺进臂弯裡，与冰硬桌面隔着只毫米的距离。眼皮有意无意地黏上，从缝隙裡看着他渐渐淹埋于黑暗裡，她有种坠入严冬深海的失重感。

　　昨晚本就睡得一般，考完试又到这儿吃完了饭，睡意便攻心，他的说话听起来像温柔低语，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睡。

　　修长十指放在键盘间，本是「噼哩啪啦」的像豪言壮语，速度叫人追赶不上，可瞥见旁边的人儿睡着了，他一个不忍，放轻动作，键盘声若蚊蝇，谁都看得出主人的小心翼翼，不过为了一个她。

　　他转个身，把自己的外套不落声色地披在她身上，脸上红晕未退，嘴唇微张，长睫也安睡了，明明一言未发，只安静躺着，也勾走了他大半的心魄。

　　半响，继续未完之事，落差叫人心酸，工程浩浩荡荡，不知何时才能了。

　　两位师兄吃完午饭，隔了不够两小时，又说要去买下午茶，蹑手蹑脚地问江函是否也要。他礼貌回绝，师兄低头默然看了眼自己比较突出的肚皮，还是认命的在心裡叹了句算了吧，呼吸喝水也会胖，没必要折磨口腹。该吃就吃，人生苦短。

　　他撇过头来看着她，睡得真沉，像吃了安眠药一样，一动不动的。怕她起来后脖颈难受，可又不忍心把她叫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心裡在拔河，才转过头去继续浩大工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师兄连下午茶都解决了，轮到了晚饭。一天四到五餐，绝无欺场，从不亏待自己的胃，也难怪实验做漏，数据看错。

　　一天下来，多次轮回，实验室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指腹揉了揉酸涩的眼窝，眨了两下，完全是静音的动作，旁边的人儿却在这时醒了。

　　睡眼惺忪的懵懂，似是在寻思自己为甚麽会睡在这儿，又像在心算自己睡了多久。缓慢地直起身子，胳臂麻了不要紧，落枕之痛才叫人紧皱眉心。

　　她「啊」了一声，莫名带着哭腔，身子像触电似的僵着，不敢动。

　　早知如此，他伸手过去，温热的大手复在冰凉的后颈，一重一轻地揉搓，把她的皮肤和骨肉都当成了麵粉。

　　「我睡了多久？」

　　「不久，快五个小时。」

　　「那我晚上怎麽办？」嘴裡止不住嘟嚷，怪责自己过度贪婪。午睡一小时相当于晚上睡觉两个小时，那她刚才是一口气睡了十个小时了。

　　「等下吃完以后，可能又会困了。」他点着头，荒唐的话说得一丝不紊。

　　「我又不是猪。」

　　「不要把这个字扣在自己身上。」手裡动作没停，嘴巴和思想依然到位。

　　王令然说不过他，鬱闷气结，赏他一个白眼。

　　短兵相接，气不过三秒，捨不得。这皮囊忙着谈恋爱都不够，怎会捨得怒目相向。嘴角漾着笑意，两人收拾东西，到食堂吃饭。

　　完了以后，绕着无人的运动场散步。走了多少圈已没有印象，只记得寒风凛冽，找到缝隙便使劲儿吹，脸都麻木了，却不捨得分开。

　　「我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她忽发奇想，忆起那日马路上的老人家。

　　「老夫老妻需要从激情昇华到平静，我们暂时还是初阶。」

　　她睨他一眼，觉得他说话越来越走偏了。看着那麽正经的一个人。

　　缠绕不清到了快午夜时分，江函才捨得鬆开她的手，目送着她回去宿舍。每天晚上都对着回头的她，用口形无声地说着「去吧」，她想着，哪一天他会让自己留下。

　　江函沿着小道走回自己的宿舍，还没到楼下，远远便看见江昭和一名女生在聊天。江昭馀光瞥见他，隔着一百米也能感受到他的无措。好像是因为他这位不速之客，所以那边的对话被中途腰斩，提早离场。

　　他一派悠然地走过去，好言相劝：「我又不是二哥，你怎麽这麽紧张？」

　　换作是江驰的话，那个女生就不能全身而退了。肯定被二哥从头到脚的打量一番，然后进行思想工作，开导他男人讨好女人的手段和秘笈。

　　「就是热舞社的人而已。」解释多馀。

　　「你这表情，不止。」他淡定拆穿。

　　江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并不是他不想谈恋爱，只是他不够大哥稳重，不似二哥那麽有魅力，不像四弟那麽好看，自己又兴趣特殊，喜欢打扮，女孩子把他当成「姊妹」，屡屡出师不利，至今都留下了后遗症。

　　他觉得，假如现实是一部电影的话，他永远都是衬托的绿叶。像《教父》裡的演员约翰卡佐尔，他参与演出了五部剧情长片，全都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提名，可他本人不曾获任何奖项的提名，终至一生，他的事业都成了别人的陪衬。

　　然而，儘管如此，他的真实人生至少找到了互相相爱的女人，而他……

　　虽不能完全掌握江昭脑海裡複杂的思绪，但他也摸得到大概的轮廓，江函又开了口：「喜欢的话就跟人家坦白，谁会没事半夜三更的还陪你在男生宿舍楼下聊天？」

　　一句简单的话拨开了自我捆绑的迷雾。有了前车之鑑便开始绑手绑脚，还未开始便给尽理由放弃，说到底，孙莹莹也不是什么闲人，这个时间点还流连在别人宿舍楼下，天气那麽冷，聊天的内容不过是热舞社的某某如何如何了。

　　「明天我们在圆形广场有表演赛，你来吗？」

　　「行。」

　　两人走上宿舍，江函的楼层先到，说了一声「晚安」就回去了。掏出手机，他约了王令然明天一起去看他哥的表演赛。

　　凛冽严寒的天气，能避则避，没甚麽人愿意在户外多作逗留。可大学的跳舞表演赛不同，裡面多是帅哥美女，个个身材标准，彷佛精挑细选过一样。这还不止，其他大学的热舞社也会来参加，说得上是一场盛大的联谊活动。

　　宽敞的圆形广场，渐渐塞满了人，一圈一圈的往外挤。江函牵着王令然，站在右边靠近表演者的位置。

　　不到十度的温度，热舞社的人默契地穿着单薄的衣服，男生穿着黑色鬆垮的上衣和长裤，女生才厉害，贴身的露腰上衣，搭配短裙，青春无价，养眼才是最大原则，没有人关心她们够不够保暖。

　　「我看着她们都冷。」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当时看你也是这样的心情。」他忍不住调侃。

　　抬手便要捶过去，不过每次都被他恰好接住，小手攥紧在他的掌心裡。不过一个眼神，却支配了她的灵魂。怎推却？她想一辈子被他这样放在掌心裡。

　　震耳欲聋的音乐，一波又一波地从头上的扬声器裡喧嚷着，观众投入得高声欢呼，肢体动作也没有停着，各种声线溷杂其中，像一盘大冶炉。王令然无意间看向对面，缝隙间瞧见了另一边的张倩。

　　她的身边还有她的好姊妹，都是看热闹的活动，不至于一个人来看。

　　可当两人的眼光对上的那刻，张倩轻勾着嘴角笑，眼角透着一丝厌恶。

　　在所有的东西都变成慢动作以后，她才醒觉，是自己太得意忘形了。以为这样叫人满足的结局，是自己主动追求得来的，可是，她抱着甚麽心思接近江函的，想虚荣地站在台上，叫那不看她一眼的爸爸刮目相看；又想成为江函的例外，证明自己也有被爱的资格。

　　可是，在需要被证明的当下，她其实就已经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