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七日生

39、第三十九章

　　然而再好看的笑容，也掩盖不了残忍的本相。笑容背后带着取笑的意味，怎样也谈不上善意，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

　　「你笑甚麽？」她微微瞪大双眼，却不知自己此刻眼波潋滟，唇角带笑。委屈的拳头落不到他的胸口，被中途拦截，扣在他的手裡。

　　「没有啊。」

　　「你还笑？」手腕被轻易地扣着，着恼之际，表情生动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皆因他的下一句，点出了问题的核心：「你为甚麽要去图书馆？那裡不能练琴的。」

　　「谁说我要去练琴了？我也是会去图书馆的人，我也是会看书的人。」她仰着下巴反驳，姿态是高傲的，但表情是无力的。

　　那佔尽地理优势的大学图书馆，她不曾错过。依赖大一新生校园一日游的忆记，大二再去一次，犹如逛超级市场，一无所获的转了两圈，自此以后，再没有类似的记忆了。

　　「你确定你要去？」他轻抬眉骨，再问她一次，彷佛在给她一次名正言顺反悔的机会。

　　「去，和你一起去。」可是她执拗，不愿意他们在一起不够两小时又要分离。

　　江函笑了一下，带着她一起去图书馆。同样作为学校的一份分，确是需要他带着，只因那条路有点模煳陌生。

　　晚上的图书馆，可能是她认知裡最安静的地方。不需要隔音的牆，只保留了寥寥无几的脚步声，翻动书页，只剩下埋头苦读的学生。

　　他们是最有纪律的一群，只呼吸，不说话。

　　跟着江函找到一间讨论室。透明的玻璃门敞开着，早已坐了一个人。跨过门槛的脚步声惊动了裡面的长髮人儿，她扭过头来，先瞧见江函，下意识便笑着喊了他的名字。

　　说话的同时，目光挪移到旁边的，站在他身边的王令然。流彩的眼眸，瞬间怔愣，不明所以。

　　江函放下背包，不带任何感情的介绍着：「张楚儿，我同组。」

　　楚楚动人的名字，一脸的乖巧，眉眼可见的顺从与柔和，挂着标准好学生的笑容，但清透的瞳孔背后却带着只有女人之间才能察觉到的敌意与防备。

　　她正想说些甚麽，旁边有人惊呼：「然然，你在这裡干嘛？」

　　熟悉的声音吸引她转过头去，瞧见了长期在各科霸佔江函的许宁和司徒骏，双双赶了过来。他们三人的组合见怪不怪，最叫人意外的是为何会多出一个女孩子？

　　机灵的许宁掠过江函，一把牵着王令然走到角落，低声问：「这是怎麽回事？你追他还追到图书馆来了？你不是讨厌这裡？」

　　一整天耗了在论坛上与不知名同学展开骂战的许宁，骂到身心俱疲，最后决定远离是非之地，拉着司徒骏到外面吃饭，眼不见为淨，信誓旦旦表示今天之内暂时不再贸然登入，以免沉不住气又和别人扛上了。

　　自然而然，她并不知道论坛的风向，已由昨晚的谢盼薇事件，转到了江函和王令然的恋爱消息上。

　　而那消息的女主角就站在她面前，笑着说：「我和江函在一起了。」

　　「甚麽？！」许宁本能地惊喊，在寂静的图书馆裡，回音绵长，似是遥远地到达了那一边牆，再反弹了回来。

　　许宁也不窘迫，侧过头来，瞧见江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王令然的身上，瞬间恍然大悟。虽然时机有点玄妙，不太好说，但的确是应该到这样的阶段，否则一切都是浪费。

　　右手勐地抓住王令然，想问清楚细节，可江函走了过来，站在王令然身后，对着许宁说：「抓紧时间，楚儿等我们一段时间了。」

　　许宁敷衍地应了声，对王令然挤了挤眼，抬脚往讨论室走去。江函转过王令然的肩膀，低头看着她，问道：「你要不要去找本书看看？我怕你闷。」

　　王令然顺着他的话，瞟一眼这无穷无尽的书海，神奇地，只一眼便有晕眩的感觉。

　　于是她撇着嘴，敛眸指着另一边：「我坐在那，你好了就过来找我。」

　　说罢便转身离去。

　　到底想了解一下高材生的内心活动，王令然随手在旁边的书柜上抓了一本书，百无聊赖的翻了几页，心底裡便浮起了几丝烦躁。对她而言，书本不是为了集中心神，只是分散注意力。

　　像模型一样的讨论室，有如一间又一间的玻璃房，四周都是透明可见的，乍看有点像温室。

　　坐在裡面的江函选了一个位置，正好与窝在远处沙发上的王令然遥远相对。隔着距离，却能仔细观察入微，她的表情略显烦闷，快要把手裡无辜的书本揭烂了。

　　他低头一笑，换来司徒骏疑惑的目光。

　　「没事。」他敛眸，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提电脑上的资料。长篇大论的文章，早在昨晚已消化好，可对张楚儿来说却有点难度。

　　「学长。」张楚儿朝着江函喊一声，声线轻柔，努努嘴：「我看不明白第二段是甚麽意思。」

　　坐在一旁的许宁挺身而出，瞬间化身热心助人的学姊，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我来教你。」

　　这种事，江函从来不争，甚至求之不得的拱手相让给许宁。而自己则在键盘上纯熟地整理思绪和重点，结构有条不紊，司徒骏看了一眼，抓着的都是关键字眼，因而没有任何意见可以提出，一秒变成了毫无贡献的其中一位组员。

　　讨论持续到大概十点半，江函做好了最后整理，把文档上传到小组的共享空间。动作迅速地整理电脑和书籍，一併放到背包裡。坐近门口位置的张楚儿站了起来，打开门，瞧见远处的王令然手撑着侧脸，两侧髮丝轻垂，没甚麽动静。

　　她回身，想跟江函道个晚安，谁知江函已抢先一步越过她，朝王令然那边走去。自己只成了替他开门的角色。

　　许宁不忘在旁边拍了拍学妹的肩膀，好心劝导：「放弃吧，他们在一起了。」

　　悄然走到王令然身前的江函，看着她一动不动，大腿上放着的书本，徬徨地分垂两边。他半蹲下身子，瞄了一眼。书本停在第五十九页，他相信那只是一个偶然。她根本没有看，他知道。

　　打瞌睡的王令然安静乖巧，江函仔细打量她，从轻柔髮丝，白透肤色，到微张红唇，都是一种暗示。

　　徒地想起她的问题，「甚麽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不明确回答，是因为自己也无法理清。或许多得陈立伟的死缠烂打，又或者是更早以前，两人一起去跆拳道馆，或是迪士尼。那个瞬间太突然，太偶然，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渐渐不由自主地在意那个走近他身边的人。

　　他抬眸，就在他的意识阻止自己之前，先俯身轻碰了她的双唇。蜻蜓点水似的，一碰即鬆。但依然能感觉到她的双唇柔软脆弱，带着一点点似有还无的甜蜜，这是他的初印象。

　　毫不自知的王令然一个激灵，勐地从溷沌碎梦裡睁开眼，不是被王子吻醒，只是被一个跌坠的梦惊醒。

　　梦醒了，像等了一个天荒地老，他终于回来她的身边。

　　「抱歉。」这是他的第一句话。王令然不以为然，只当他是抱歉让自己等了这麽久。

　　「可以走了吗？」她的声线带着鼻音，想像着一根羽毛，轻轻划过他的耳尖。

　　江函笑了笑，应了声，很自然地拎起了她的琴盒。分出一隻有力的手，牵着她。王令然不由自主地低着头，看着交错的指间，密不可分。

　　图书馆裡灯光通明，彷似白日裡的光，似乎不会有熄灭的一刻，可一离开图书馆的范围，深沉长夜袭来，幽深的树影摇摇晃晃，只剩天边清亮的月色照在地上，照出两人并肩的剪影。

　　王令然偏头瞧着他，「你们经常讨论到这麽晚的吗？」

　　他答道：「今天算早了。」

　　她摸摸鼻尖，望着地上的小碎石，说着：「我看许宁有时候还挺早回的。」

　　江函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答道：「那是因为她男朋友包庇她，连她的部份一起做完，她就懒得来了。」

　　王令然听着，忽尔停下了脚步，晚风过境，他跟着转头瞧她。

　　「那你呢？」目光微动的样子，像是眼眸裡载着一块块的碎片。

　　「我甚麽？」

　　「你也会包庇我吗？」她靠近一步，抬眸看他，睫毛一眨一眨的，此刻她要的答案，其实只是一个字。

　　而他却像听见了甚麽荒谬的问题一样，鼻腔轻笑，勾着唇反问她：「你要跟许宁学甚麽来让我包庇你？」

　　「不管我做错甚麽，你也会包庇我，站在我那边吗？」王令然缓缓地说着：「因为你是我男朋友。」

　　「说的你好像要故意做错事一样。」不管怎麽想，都似是这样的逻辑。

　　「会吗？你先回答我。」

　　以江函的理智，他的完美答案逃不过：「那要看是甚麽事了。」而当他也正想说出那样扫兴的答案时，王令然似有预感般，心裡想着，假如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宁愿不要听见。

　　所以她抬手轻掩他的嘴唇，匆忙堵住他的回答，自己说着：「给我一个我想要的答案。」

　　江函微愣，伸手按下她的双手，眉宇间是无可奈何，嘴角却兀自带笑，略带投降的语气说道：「会。」

　　渴望的只是这一个字而已。一个她想要的答案，换来把所有苦恼不安都抛诸脑后的洒脱，她心满意足地握着他的手，五指挤进他的指间，瞬间一阵暖意复盖皮肤，她知道凡事不应该留恋，但她忘却了，依赖是一件会上瘾的事情。

　　「等你忙完了报告，我们可以去约会吗？」踏着月色，聊一个就近的未来，这样她才能看得比较清楚。

　　「这周六如何？」

　　但不曾想会如此快，于是她问：「你可以吗？下周还要汇报。」

　　「周六前就可以完成的。」江函总是一脸的游刃有馀，从不拖泥带水。

　　唇红齿白的笑意，挂在冷色皮肤上，比白瓷上的贴花还要细緻。她又问：「那我们去做甚麽？看电影？吃饭？」

　　「我想好再告诉你。」

　　像是眨了一眼，就回到了她的宿舍。他仰头，随意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看来你好姊妹已经回到宿舍了。」

　　王令然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算是自己天天往返的地方，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认出确切位置，而他，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只需一个瞬间就找到了。

　　好像在她茫无头绪的过往裡，他曾无数次站在这裡仰望过她的宿舍似的。

　　分过了手，她走上一层阶梯，又犹豫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失重的梦，又像要拉着她的双腿。现在发现，当你得到了最想要的，就不要去做梦，梦裡会把一切都颠倒，美满也能体现缺憾，一层阶级也会踩空惊醒。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望着她，用口形无声地说：「去吧。」

　　已经有熟悉的感觉，眼睛依恋的，是那一身的黑影，渐渐与四周的颜色融为一体，隐于蓊翳树影下，藏于单调街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