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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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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倩对王令然漫长的恶意,起始於两人的第一眼。
张倩以最高分的姿态考上了全国最好的音乐系,本是值得开心炫耀之事,可是她的闺蜜分数却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间,有点尴尬,终日透露着忧心忡忡的迹象。
张倩的爸爸在大学里有认识的人,碰巧在音乐系里当职员,那人替她看了下录取情况,结果却说,论名额的话,闺蜜的分数正好是最後录取的一名,然而因为那年学校录取了一名国际生,占去了一个名额,闺蜜就是那个不幸被挤下的人。
名额没了,张倩的闺蜜因而伤心了好久,虽说她的天份不足,可她平常是非常努力练习的人。最可怕是这种,拼命过後好像世界欠了你似的,总要还你一个交代,给你一个完满的结局。假如得不到,下一秒天就要塌下来,矜贵得一折就断。
然而张倩不这麽想。她只看到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理所当然有回报,有些人就是一开始靠着不一样的背景,轻松获得了别人翘足企首日夜苦等的一个机会。而这样的盗窃,竟然没有罪。
大一开学那会儿,张倩终於得知王令然就是那个国际生。读音乐的人,一个两个都想往外飞,她可好,竟然背道而驰,与别人堪堪相反,偏是往回走,从美国回来读音乐,强行夺走了她闺蜜的学额。
这是她第一个名正言顺讨厌王令然的原因。
後来上了第一节课,才知道天底下所有你数得出来的乐器,王令然竟然都会。这等人有美貌不计,还偏偏要用才华来赢人,这才叫人气愤。
王令然主力小提琴,当她扯开拉链拿出小提琴时,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从那木质丶虎纹,再到弓弦丶面板弧度等,张倩一眼就看得出来,那琴是专门订造的,独一无二的好琴,并非随处可见的庸俗之物。
当然了,她看得到的东西,教授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得出来。教授点了名,让王令然当场拉一首曲,那小提琴拉出来的绝佳音色是她从没有亲耳听过的。读音乐的人对声音特别敏锐,加上张倩从小到大的培养和训练,她当下就听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少同学都对王令然十分好奇,一下课就围着她问东问西。多的是人想了解她的背景,加上教授在第一节课就显出了明显的偏爱,便更想黏着她占一点好处。可是估计有钱又漂亮的人脾气都好不到哪里去,王令然不喜欢应付同学,我行我素的真性情惹得同学敢怒不敢言,因而在系里面没有甚麽朋友。
这是她第二个讨厌王令然的原因。
当然还有很多琐碎细微的事情,然而女人实在也太记仇了,也特别爱比较,因而张倩对王令然的敌意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或者,记仇只是其次,主菜其实是妒忌。她顶着高分的姿态,可并不那麽稀罕,说穿了不过昙花一现,没有谁会再记起。然而王令然那外表,才是真正惹人注目,教人过目不忘,那才是真实的罕有。
若单单谈论美,其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美丽也不过如是而已。可是王令然的眉眼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文艺气质,只要她往人群里一站,便会显出她的特别来,又会狠狠的把旁边的人比下去,使别人看起来庸俗平凡,化上的妆只是欲盖弥彰。後来聪明的女人,都不怎麽愿意和她站在一起了。
这些放在张倩心里无休无止的念头与妒意,王令然当然是毫无兴趣,放不进眼里。她知道很多人不喜欢她,对她有意见,或是因为她的长相,又或是因为她的性格,而张倩是一个特别不喜欢她的人而已。可是如果有人欺负到她头上来,她也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更别提甚麽以德报怨了。哪能那麽情操清高,不过凡俗人一个。
张倩嘴角一翘,完全没有给王令然惹怒的意思,只道:「我的眼光好,你要我帮你看男人吗?」她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想想看,陈立伟不错呀,虽然他样子长得不怎麽样,憨厚纯真了点,但起码不会甩了你嘛!不过听说他之前追你你拒绝他了?那或者……李凯怎麽样?喔,可是他这麽斯文俭点的人,可能会被你的情史吓到吧……江函呢?」
张倩故意停了下,看了她一眼,挑眉垂眸,笑着说:「啊!我忘了,江函可是在你身边走过都不看你一眼的男人,估计你吃不完还得兜着走。」
她还打算接着说甚麽,可是半途却被王令然打了岔:「江函?喔……我有印象,是不是大一那会儿,你暗恋了大半年,他理都不理你,最後你自己放弃追他的那位?」
王令然溜黑明亮的眼珠子转了转,一副机灵的样子。「难怪你这麽了解他,知道他肯定不会喜欢我这种人,你暗恋他那麽长的时间了,肯定很清楚他是怎麽样的人吧?」
张倩的指间紧了紧,明明在意得要死,却还是硬着头皮,扯着嗓子说:「他是甚麽人?他可是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你天天在恋爱的时候,人家做的事情可有意义多了。这就是为甚麽每个男生走过你身边的时候都回头看你,但他从来都不会。」
「那假如他真有一天和我一起的话,你会很伤心吧?」王令然的眼神亮了亮,只是简单一句话,她却看到张倩的眼角轻轻抽动的痕迹。
「我劝你不要这麽做。我为你好,不想你刚刚给董浩当众抛弃,过没几天又要被江函当众拒绝。」张倩说道,眉心不自觉地拢了拢。
王令然捕捉到她眼神和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声音压到最低处:「看来,你真的很怕呢。」
「他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的。」张倩说得斩钉截铁,下巴微微向上抑,好像这样的姿态,自己说的话便更有说服力似的。
「那……」王令然装作迟疑,再抬眸看着她:「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呢?」
「我赌上一切,他不会喜欢你!」
王令然满意地笑了笑,挽了一下肩上渐渐滑落的琴盒肩带,淡然说道:「不用赌上一切,如果他真成了我男朋友的话,明年十一月的演奏会,你放弃吧,如何?」
学系这几年和不少国际大学签署了合作备忘录,後来还和五家大学落实合作,每年的秋天都会迎来一场国际交流会和演奏会,一年由一家大学主办。由於代表自家大学的名额少得可怜,大家几乎是争得头破血流。
去年被选中的师兄师姐去了伦敦,今年则选了另外五位师兄师姐去纽约,而明年十一月就会轮到自己大学主场,届时将有另外四家大学的学生来参与,大家都瞄准了演奏会首席表演的位置,暗涌蛰伏,不过没有人说破。
王令然跟随张教授,却听说带着张倩的陈教授已经开始和系主任提起这事,而且力荐他的爱徒担任首席。
说起来也并非王令然对自己的造诣缺乏信心,实在是陈教授的手段非凡,拉拢人心的事情早早就在铺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当真一绝。而张教授由於太踏实又好讲公平,以致於王令然觉得她要是不自己主动争取的话,机会就会在她身边擦身而过了。
张倩嘴角一僵,头脑一热,一咬牙,说话没经过大脑便冲口而出:「难道我还会怕你?江函要真愿意做你男朋友,首席表演的位置我自动放弃,争都不争。」
王令然的嘴角漾着笑,淡定又自然的,点着头,说:「好,那就一言为定,你不要赖帐。」
「等等。」张倩见她欲要离去,便截住了她:「追得到他,也得在一起稳定才算数吧?不然你们恋爱了一天就分手,岂不是便宜了你?」
「那你想怎麽样?」
「你每次谈恋爱不是都熬不过半年?如果你这次追到江函,还能在一起半年,我就认了,所有位置我都不争不抢。」张倩说道。
王令然想了想,点头答应,又说道:「这样事情如果他知道了,那就肯定是你们说的,那你还是得放弃。」
张倩抿了抿嘴,像发一个毒誓似的,应允了。
不知为何事情会演变到这个走向,她明明是要羞辱王令然来着的,最後却有种忐忑的预感爬上了後脑勺,感觉自己要赔上那梦寐以求的演奏会资格。
看见王令然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後,一旁看足了戏的陈依琳和李欣急不及待涌了上来,说道:「你怎麽会答应她?万一她真的……」
然後话未说完,张倩斩断了下文:「以我对江函的了解,他最不屑就是张令然这种女孩子,他喜欢的是正经的,有思想有眼界,又与众不同的人,你们觉得张令然是那种类型吗?」
两人想了想,缓缓地摇了摇头。心里却说着,可是再有深度的男人,似乎命中注定都逃不了「色相」两字。尽管他喜欢的是正经又有思想的女人,并不代表他不喜欢漂亮的卖相。
「那个演奏会,陈教授一直帮我争取了,可是系主任那边迟迟不表态,连选拔消息都没有。大一那年,你们也记得系主任对王令然印象最深刻对不对?指不定他会直接把名额给了张令然。江函她是怎麽都追不到的,首席表演的位置,我也等着她自己放弃。」张倩一边说,一边看着那已然没了人影的门口。一束颇耀眼的光线洒在地上,她想了很久,说服自己这大概是最好的办法。
那边厢,王令然冷着一张脸离开了练习室。其实她如此的表情并不是冷酷,而是心底有把声音,不厌其烦地提醒着她甚麽,她只能冷着表情的装作不知情。
今天她接连有三节课,上到六点多。时间表是她自己编排的,她习惯把课都排在一块儿,然後可以空出更多时间练琴或做自己的事情。
这天她毫不意外的成了学校里人人讨论的主角,不管她去哪个教室,坐在哪个位置,做着甚麽事情,旁人也总会回头看她,又或是对着别人指了指她,甚至是无休无止的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徘徊,总使人心烦气躁,却又无处可逃,只得百般忍耐。
好不容易捱完了最後一节课,她几乎是第一个离开教室的人。脚步不停的,一直走到国际生宿舍,直至抬头一看,头顶上的天空已渐渐晦暗下来,一颗一颗的星星不知给谁挂了上去,有点微弱地闪着。鼻息间是青草的气味,耳畔是淡淡起伏的蝉鸣。
她吁了一口气,才顿觉所有的烦扰都清静了,平息了。
回到宿舍,见许宁还没有回来,便去了洗澡。大概一小时後,还是不见许宁的踪影,她想,这个见色忘义的人士,应该是去陪男朋友了。
王令然把毛巾拧乾,用杆子把毛巾和其他洗好的衣衫挂了上去,满了一排,随风股动,竟生出一丝万事寂然的感觉。忙完了所有事情,她站在窗边,托着下巴,垂眸盯着下面稀少的人烟。
国际生宿舍与普通宿舍不一样,普通宿舍都是四人一间,这里是两人一间,而且还是一个小套房,除了厨房是公用的以外,基本上其他设备都应有尽有。王令然是以国际生身份被录取的,自然是入住这里的宿舍。可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室友在开学前一星期突然不来了,於是她的宿舍空了一个位置出来,多次恳求宿舍负责人後,他们同意让许宁搬过来和她一起住。
其实也没别的,毕竟王令然一人在国内,谁也没有,严格一点来说,在国内就只有许宁这个好朋友了。学校所有表格的紧急联络人那栏,她填的都是许宁。宿舍的老师们考虑到她情况特殊,心想这位置反正也是空着,还不如行行好。而许宁看过这宿舍後,觉得自己简直是捡到了宝,一天到晚的尽量献殷勤。
回头想想,这宿舍好归好,不过环境有点太偏幽,一到晚上,除了寥寥几点灯光,和偶尔的派对声浪,便没剩下甚麽了。人似藏身於深山中,树影婆娑,声响微妙。
王令然一抬手,轻轻撩拨头上的风铃,那清脆的声音传入耳里,似是要把她心里的杂念统统扫尽。有人曾经跟她说过,不要挂风铃,会招鬼魂的。可是她没有听进去,她觉得这风铃跟了她十四年,带给她的是平静。假如真的招了鬼魂,相信他们都可以和平共处的。
「你在这里干甚麽?」背後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得入神的王令然倏地抖了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