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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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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还残留着湿润气息,洗去了立夏后的燥热。风也是和煦的,像吹风机的第二挡,不热也不冷,只是柔柔地拂过脸颊。
这是只有夏天才能拥有的暴雨后的温柔。
在任亦揭眼中,只有躺在软软的床上,双腿夹着凉凉的被子,然后一觉睡到天荒地老,才能对得起这样的天气。
可是现在,她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用三种颜色涂得满满当当的《五三》,画满圆锥曲线和透视图的草稿本,大象尺和0.5mm黑色墨迹签字笔。
被贴纸贴的花花绿绿的书桌墙上最醒目的是占据正中位置的那张A4纸,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离高考还有25天。
THU”
每个字都被记号笔来来回回涂了三遍,以弥补笔头太细而无法带来的霸气感。
三个英文字母是用手写印刷体一笔一划写上的,看起来笨笨的,但每一笔都格外用力,称得上字面意义上的力透纸背。
肘边放着还冒着热气的牛奶,是妈妈三分钟前才端来的。
任亦揭并不爱喝牛奶,吃鸡蛋更是能要了她的命,核桃也只能咽下涂了厚厚一层蜜糖的琥珀核桃。
学生必备的补脑三件套,她一个都无法下咽。
任亦揭本想像往常一样,等妈妈回房间了,大大方方的端着杯子出去,假装喝完了,放出哗哗的水声洗掉实际上还剩一整杯的奶。
但是今天,她捏着鼻子一口干掉了那杯奶。
高蛋白,有营养,补脑。
她看了看桌前醒目的“THU”三个字。
好歹有个心理安慰。
喝下这杯奶,说不定能多背住几个英语单词?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
本来她根本不屑这种杯水车薪的补脑方法啊。在她眼中,多吃几颗鸡蛋还不如多做几道题。
也许是因为前天的周考,一下子滑了两百多名。没有犯任何粗心的错误,就是有题不会,就是没做完,这才是真正让她感到无比慌张的地方。
她可以用粗心来搪塞老师,可是她必须在自己台灯的暖黄灯光下接受自己的审判。
离高考还有25天,周考,月考的难度都极尽和善,班主任已经大喇喇地告诉他们了,这是为了不打击他们的信心,为了让他们自信地走上考场。
大家都乐呵呵地看到了自己进入高三后就很少出现的好看的分数,整个班的氛围也变得有些轻松了起来。
可是任亦揭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
其实一个小小的周考在高三高密度的考试轰炸中实在算不了什么,她的同桌甚至在拿到成绩单的三分钟后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即使掉了两百二十五名,她这次的排名也是两百二十七名。
已经足够上全国前十的大学了。
但任亦揭不能接受。
她从高一开始,不,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直是被仰望的学神。
是学神,不是学霸。
她在看到网上段子对于学神和学霸的区分以后,自负地将自己归到了学神的行列。
因为她只是随便学学,就可以稳坐年级第一。就像现在,周日的晚上,她本来应该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的。
她赌气地跟妈妈吆喝了一句,今晚学到十二点。然后就坐在书桌前,搬出五三合订本,一口气做了十七页。
拧灭了台灯,她看了看手表,才十点半不到。
但是完全没有兴趣再继续刷下去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张开双臂把自己重重地砸到了床上。
床是软软的,被子是凉凉的,空气里的湿润也还没有消散殆尽,刚刚那些气闷和烦躁好像突然就和那盏台灯一样被她拧灭了。
她满意地蹭了蹭自己粉白色的被子。
怕什么。
高中三年上千次考试里就考砸了一次,按概率算,高考她只有小于千分之一的概率会考砸。
还没有洗漱,任亦揭恋恋不舍地抱着被子,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瘫五分钟就去洗漱。
□□电话叮叮叮地响起,任亦揭头埋在枕头里,伸出一只手朝声音的方向摸摸索索。
任亦揭艰难地抬起头,把下巴抵在枕头上,看清头像圆框里是一只龇牙咧嘴的橘猫,手指在屏幕上游了一圈,才晃晃地按下了接听键。
还没听到人声,对面先传来噼里啪啦的按键盘声音。任亦揭长叹了一口气。
“哎?喂,喂!任亦揭,怎么还没上线呐?”清亮的女声传来,语速很快,仿佛劈头盖脸地从任亦揭头上浇下。
任亦揭默了一会儿,低声悠悠地说道,“我,在学习。”
“什么?!任亦揭?你是任亦揭吗?”那边传来徐梓盈无比夸张的声音,好像听到了班主任那个五十岁的刻板老头当众跳脱衣舞一样不可思议。
任亦揭有时候觉得徐梓盈真的非常适合去演电视剧里巡山的喽啰。
任亦揭耳膜被震的发痛,终于坐了起来揉了揉耳朵。
“是。帮我签个到吧。我懒得开电脑了。”
任亦揭隔着电话听到徐梓盈咕嘟咕嘟喝水的声音,应该是刚结束一局,憋了几个小时没喝,跟个渴死鬼一样。
一口吞完一杯水,徐梓盈又开始大惊小怪,“你都年级第一了,还学什么啊?”
“都考了两次第二了。”任亦揭谦虚地纠正。
徐梓盈应该是又拧开了一瓶快乐水,气泡冲出发出的“滋滋”的声音听得任亦揭也有点渴了。
徐梓盈这回不大惊小怪了,“我也听说了,你们理科突然横空出世一个大~学霸!听说是高二就拿了T大保送,高三一直浪,最近突然不知怎么开始认真学习了。”
任亦揭看了看书桌上还沾着白白的奶渍的玻璃杯,突然觉得有点烦。
这个人就是那两次她考第二的考试中的第一。
她温吞吞地回答,“不认识。“
徐梓盈以喽啰的敏锐直觉察觉到了任亦揭的小失落,迅速又噼里啪啦说了一段,“我也不认识!谁认识他呀!我们学校的理科学神永远只有任亦揭!二中一姐任亦揭!二中一姐任亦揭!”
任亦揭恨不得冲过去捂住她的嘴。
因为名字的谐音和她万年第一的名次,有些好事的给她起个外号叫一姐。
任亦揭第一次听到这个外号时,感觉自己是某个校园小混混组织里叼着廉价香烟,烫着村口Tony师傅的得意发型,被老师揪着耳朵去卸妆的,某个小太妹头子。
羞耻的无以复加。
任亦揭握着手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信不信我让我的小学生表弟来帮你打排位?”
电话那头传来了徐梓盈嗷嗷嗷的叫声,“任亦揭!你好狠毒呐!!”
任亦揭笑嘻嘻正要补刀,徐梓盈突然发出了更大分贝的叫声,吓得任亦揭差点把手机扔下床。
任亦揭正要发作,徐梓盈又“啊啊啊”地大叫,“怎么办?怎么办?我死了!我是谁?我在哪?”
任亦揭心有余悸地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开了免提,才没好气地说:“你是我儿子!现在在幼儿园关着!”
徐梓盈竟然没有否认,电话那头传来拍肚皮的声音,徐梓盈用人生中最慢的语速,声音甚至有些发颤,说:“楚…佑…”
任亦揭直觉徐梓盈可能会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于是把免提关了,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凑近了耳朵。
任亦揭好奇地问道:“楚佑?这么激动,他跟你表白了?”
徐梓盈又颤抖着缓缓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
任亦揭又凑近了些。
“嗝…”
徐梓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任亦揭甚至感觉一股可乐味扑鼻而来。
徐梓盈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刚刚喝了可乐。”
任亦揭:“…”
当谁听不到可乐瓶盖拧开时巨大的滋气声,和你喝完后满足的吸气声吗。
徐梓盈突然慌慌张张地说:“哎呀,哎呀,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同意,等会儿他等不及了。”
任亦揭:“???”
还真表白了?
“你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吗?考虑清楚啊,高三了,学业为重啊!”
徐梓盈囫囵应了几声,又机关枪一样道了晚安,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望着屏幕上定格的橘猫,任亦揭唯一的想法是,冲过去揍她一顿,再喝光她的可乐。
重色轻友。
任亦揭又把自己像饼子一样平摊在床上,双腿到处寻找被子上幸存的凉凉的地方。
窗外的天空已是漆黑一片,一颗星星也没有。小孩子笑闹的声音和大人嗔骂的声音交织,藏在草坪里的石头音箱开始播放属于周日的《水边的阿狄丽娜》,还有保卫室的收音机“滋滋”的调频声,这些都是是每天都能听到的,生活的琐碎日常。
这一天,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考差了而多做了一个半小时作业的周日晚上,也平淡的让人懒得写进日记本。
夏天,地球运行到远日点,太阳长久地照射着地球,让夏天总是显得倦倦的。被各种高考励志标语挤的满满当当的教室,电风扇吱吱呀呀把一个下午搅的漫长无比,夏天的下午第二节课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把高考放在又倦又长的盛夏,就像把一捆炸|药包浸入水里,温吞吞地扑灭了它的气焰。让人错觉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不过是平淡生活中,总会随时间流逝而逐渐模糊的,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