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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贰拾肆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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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圆扇遮挡的臻美容颜,娟静微步,李缨像镜花水月中忽然浮现的幻景,让王隐外呆呆而内乱乱……起身行礼时甚至感觉不到伤腿的疼痛。
李缨静静回礼,在另一张胡椅上坐下。
从小厅外面,传来女妓们衣裙摩擦和挪动脚步的细簌声,很快有人关上了门。
‘她真会成为我的妻子?’佳人如梦,王隐觉得这份幸运简直难以承受。
“郎君的腿怎么了?”李缨以待客的立场表示关切。
“我我我,”
听见自己磕巴的声音,王隐吓了一跳。如果不闭上嘴,他的心或许会跳出来。
因为是家中次子,王隐没有像兄长那样自幼接受父亲教导以便继承家业。父亲和兄长全心投入酿酒坊时,他由祖母照顾,和几个伙伴一起在书馆中消磨无忧时光。最出格的事,不过散学时坐在城门边的柳树上,喝着酪饮观望过往女子。和李缨相比,她们就像河滩里的石头。
正因如此,王隐数月来第一次体会到身为酒坊继承人的好处。
随着小腿上的疼痛慢慢清晰,他终于从轻飘飘的紧张里落下地面,对李缨道:“我,家中经营酒坊已有三代。酿酒,你也许不太明白……”
李缨道:“我见过阿母酿酒,年节或祭祖的时候家里都会为那个忙碌。”
王隐点点头,“我们每年用来酿酒的谷米上百万斛,敞院里的酒坛比人还高,出酒的铜釜需十人协力才能操作。”
“那么多?”李缨很惊奇。
“是啊,朝廷有诏令不得私酿,只有官属酒坊才能沽售。从义州到边镇,大家喝的都是王记的高王酿。”
“蜜姑这里也是吗?”
“当然。所以蜜姑才会和我阿兄相识。”
那可真不怎么样。李缨忍不住想:高王酿是因为官属的庇佑,才能独占一方吧?
“啊,”王隐想起自己一路悉心呵护的茶花,撑着伤腿站起来送给李缨,“这盆雪塔皎洁芬芳,就像……女郎你一样。”
两尺高的花株,加上泥土瓷盆很有些分量。王隐咬牙拿着花,发现李缨的目光忽然飘去了窗外。
窗外有什么?
李缨觉得自己看到了韩良。
真的是他还是幻觉?王隐和茶花留不住李缨的心思,她开始坐立难安,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局面去求证。
刚才,韩良的确默默无声地站在那里,哀伤地看着她。哀伤?李缨站起来,飞快地一礼:“我现在有点重要的事,多谢您的拜访。”
“啊?”王隐看着她快步走出去,来不及有所表示。
小厅后的窗边没有人,半开的后院小门似乎是种指引。才到门边,黑马和靠在墙边的少年映入眼帘,李缨的急切变成窘迫。他知道了,在和他议亲不成后,她又选择了别人。
四目相对,韩良直起身体道:“阿风不在吗?她说过要学骑马。”
“是,今天是送粮的日子,他和杂民井的孩子一起去拾米。”
“原来是这样,你……”
“我……”李缨有点焦躁。她从王隐那里紧张地跑出来,一定很奇怪吧。
“你今天很好看。”韩良抿了一下唇角,露出笑意。
或许该笑又觉得委屈。老天,不如让我就这样消失吧!李缨像钻进灯笼里的蛾子,厌弃这折磨。
“阿缨!”蜜姑寻找的声音在不远处。
“跟我走吧。”韩良向她伸出手。
戈壁,从未这样可亲。马背上的颠簸让李缨想起了阿耶。乘风而行,在阿耶怀里,幼年的记忆苏醒过来。
停在刀切般耸立的巨石前,韩良勒住缰绳,牵着李缨下马。李缨抬头看巨石高处,被日光干扰的视线模糊不清,一阵晕眩。
“有十丈高吗?”她问。
“恩,差不多。”韩良考虑后回答。
“爬上去看看?”
“好。”
空旷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强烈的风摆动裙裾,影子在他们身后开心地牵着手。
她看着不断向前的足尖,心情轻盈如云纱,小小声,“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你为什么愿意来?”
“我先问的。”
“以为你会喜欢。”
少女露出憨笑,“你在窗后干什么?”
“听见了你的声音。”
李缨跟着他的步伐,在脚下碎石发出的咯咯怪叫声中道:“去镇尉府做仆女的时候,我觉得很高兴,因为可以让阿母和阿风过上好日子,就算后来很辛苦,为家人就是我的幸福。因为你们的恩情,我没有被卖去异乡,走出镇尉府的时候,我想:再也不要被别人决定命运。可是,还是不行,我必须说服自己变成另一种样子。”
韩良想了想道:“我被父亲送进‘杂耍班’的时候,很不情愿,因为要离开母亲和妹妹。那些年真的很辛苦,为了家族,就是我的荣光。无论是否从心甘情愿开始,像烙印一样的信念已经融进我的身体里,我很清楚:这样的我更好。”
她抬起头,“你在劝我接受改变?”
他低下头,“我们和很多人相遇,却只执着于唯一的笑颜。自己,是磁石一样顽固又神奇的东西,在穿行的岁月里捕捉,吸附属于你的部分。只要不忘记,就不会失去自己。”
李缨的心忽然一痛。我害怕忘记现在的感觉,还有你。
犹如被高举在空中,蓝天像融化的冰紧贴着心。扶荒在遥远地平线的灰蒙蒙处,李缨站在巨石巅峰,努力辨认家的位置。
韩良走到她右侧,高高地遮出一片阴凉,李缨回应感谢的笑容。
一颗石子随即被少年踢落深渊,开始莫名的历程,若无其事的样子盖不住别扭的语气:“他是你想要的?”
李缨怔怔,在粗粝的风中变得不愉快,“你这样问,不是很奇怪?”
韩良小小声,“我师父说:既然帮了你,就要对你的幸福负责。我觉得很有道理。”
“对我的幸福负责?”
“你不愿意?”
“别开这种玩笑。”
她转身往山下走,离开他的影子。
既然已经定亲,就不要提幸福的责任啊。只要想到那个幸运的姑娘,我就会心痛得透不过气。不应该纵容的妒忌,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虽然我们站在一起,那又怎样?
在韩良追随的视线里,李缨冲动的脚步忽然歪斜,那双为王隐换上的丝履裂开了。
她无助的站在那里,扬起的发丝在曜日下如含英的光辉。
他跑过去,俯身背起她,默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