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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迢迢 ...


  •   转眼就入了冬,巡查的队伍已经走了一月有余。顾昀带着小太子行至东南。南方冬季不似北方寒冷。每到一处,顾昀与当地守军交谈完军务都会带着他到处逛逛。李铮一路见了许多民风民俗,也头一次见在书本之外的地方见到“百姓”。
      顾昀把笛子收起来对太子道:“今日风平浪静,不如臣带殿下去海上看看。”
      “那就有劳侯爷了。”太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海,难掩兴奋。
      顾昀笑道:“殿下不必这么客气,应该的。”
      甲板上,海风微凉沁人肺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李铮也没有那么怕顾昀了。
      安定侯此人看似放浪实则心思缜密,尤其深谙行军打仗,有先贤的韬略、过人的智谋、丰富的经验,更要紧的是有一腔孤勇,有此四者方可在沙场上立于不败之地。李铮时常在想安定侯到底是怎么练就了今日这番磅礴又洒脱的气度。
      都说英雄多末路,顾昀的“末路”却是搁在了前头。古来名将那一抹悲凉被少年将军手中的割风刃斩断,万丈深渊也硬生生被他走成了前程万里。顾昀见这孩子半晌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要是知道李铮真心实意的夸了他一顿,尾巴可要翘上天了。
      “殿下?您瞧什么呢?”
      李铮脑子打了个弯儿,想到了那日长庚同他说的话:“皇叔公,如今天下太平,怎么也不见您取妻生子呢!”
      顾昀被这一问噎了一下,船好巧不巧地晃了两下,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干咳了两声:“臣……没有取妻生子的打算,臣一生杀孽太重,不都说臣克妻么,也不好连累人家。再者说,臣此生没什么未了之愿,有没有后不要紧。”
      太子想起了长庚之前的话,低声呢喃:“倒是与皇叔说的一样。”
      顾昀追问:“殿下说什么?”
      “母后下葬时,皇叔来看过我,他也说自己不会成亲,”
      顾昀心里一阵得意“他自然不会娶妻,”不过还是有些好奇长庚是怎么说的,追问道:“陛下怎么说的?”
      李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陛下说:“我到过一生归宿之地,生前身后再无遗憾,不必留什么后代。”想着长庚说话时的神情,顾昀心里一暖“一生归宿之地……”

      十二月初,京城落了第一场雪。长庚端着一盏姜茶站在窗前。
      “安定侯行至何处了”
      “回陛下,应该快到西北了。”说话间接过长庚手里的茶盏。
      “说了让他先去西北,就是不听。非要先去东南。眼下正是西北最冷的时候,真是拿他没办法。”
      刘公公踩着小碎步跟长庚到案前:“陛下莫要生气,走之前不是差奴才送了许多新制的狐裘,侯爷到了西北肯定能暖暖和和的。”
      长庚坐在桌前左思右想,越想越坐不住:“刘常研磨!”当即展纸提笔:“朕要去西北,朝中最近没什么事,你回头把这个拿给督察院。”
      刘公公一时有点头大“怎么又要出去。”
      太始帝待人有礼,为政勤勉。要说有什么毛病……?那就是来去如风,有时实在不像个皇帝。一国之君要开小差,大臣们自然不允许,所以太始帝一般都是先斩后奏。久而久之人只要一丢,首当其冲被臣公们讨伐的就是刘公公。
      刘常还未来得及开口,长庚已将信写好:“让他们小事自己商量,能放的放着,解决不了的派玄鹰去西北。”说完就提起剑出宫了,自北大营带了些人连夜架鹰赶往了西北。
      出了关,冷风像是割风刃的刀刃一样,触肤微痛。一路驾鹰,长庚冻得不轻。
      西北玄铁营,何荣辉正在大营里和几位将士偷闲,炉火上热着酒。斥候进来在何荣辉耳边耳语:“陛下驾临,正在卸鹰甲。命末将单独报与将军。”
      何荣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啥玩意儿?”斥候又把话说了一遍。何荣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单独报,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呗!”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老何赶忙揪起还在说笑的几位将军:“赶紧地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一众人人像鸡鸭一样被何荣辉赶了出去,只留了几个重臣等着接驾。不一会儿,长庚熟门熟路地到了帅帐。
      “臣等参见陛下!”
      年轻的帝王一抬手:“诸位将军请起。”
      大梁四军驻境,要说和当下宫里这位最亲近的还是西北军。玄铁营上下眼见着当年的半大孩子从西北的小镇走出,踏入埃埃乱世,蛟龙入海,龙吟九天。且相较于历任皇帝,长庚更加清楚何为马革裹尸、何为黄沙覆骨,更清楚玄铁营有的不只是火器钢甲还有铮铮铁骨。
      长庚坐定一眼瞟见炉火上的酒:“有酒?正好驱驱寒气。”
      何荣辉火速把酒递给了皇帝。旁边的将军欲拦下,可没来得及……何荣辉脑子里的几根弦都用在了战场上,要论战术策略和英勇善战算是玄铁营中的翘楚,到了别的事儿上就缺弦缺地格外明显。旁边的金将军龇牙咧嘴,怎么使脸色也没用。
      长庚倒了一碗酒正欲往嘴边送瞥见他们的小动作:“怎么了?”
      众人一阵头疼:“哎呀,那是刚我们喝剩下的!陛下等等,给您再拿。”长庚一笑:“无妨!”说罢一饮而尽。
      何荣辉大笑:“哈哈哈!我就说陛下豪爽。”
      按理说此时是君臣交心的好时机,可他实在有些着急:“顾帅可有传来消息?什么时候到。”
      何荣辉收住那地动山摇的大笑:“回陛下,大帅还没送来消息。”
      长庚又倒了碗酒:“怎么会?驿站也没送来消息?”
      “怕是想在沈将军处多留几日,要么就是没走官道去爬山沟了。”
      太始帝的酒碗顿了顿“大冷天好好走官道不行么?怎么总不让人省心。”两碗酒下去身子总算暖和了一些,一路飞过来长庚着实有些累了:“先随便安排个地方,朕想歇一歇,有消息何将军来报朕,朕在此处的事不得外传。”
      等了两三天也没有消息,长庚开始琢磨回头怎么罚他:要不给酒喝,要关在西暖阁陪着朕,还要……
      当朝天子偷跑来西北,不敢招摇。长庚也不在军营里瞎转,白天自己看看书,何荣辉闲下来的时候就来和皇上聊天喝酒。
      本以为等着巡查队伍到西北再举办个酒宴,把几尊大佛恭恭敬敬送走就完了,不料还没等到顾昀大驾光临就出了事。
      这日军营外的斥候送了一封信到帅张,何荣辉本来没当回事儿,嘴里叼着一块儿肘子展开信笺,信还没看完,嘴里的肘子就掉到了地上:“送信的人呢!”
      “禀将军,还在外面。”何荣辉也顾不上把人叫进来,提着刀就冲了出去:“人呢!”
      只见来人一身平民装束,何荣辉一把揪住来人的领子:“谁让你来送信的,放的什么狗屁?安定侯是你们能随便抓得住的?”
      那人也不胆怯,阴森笑道:“那你就试试,大人说了,要是拿不到想要的,你们就等着收尸吧!”说完嘴角流出一缕黑血脑袋一歪断了气。
      何荣辉气得头皮发麻将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他娘的,死的倒是快。”他站在营地外头吹了好一会儿冷风,这事儿实在太难以置信了,也太大了:“抬着人,跟我走。”
      到了帅帐,何荣辉深吸了口气拿着信走了进去:“陛下,刚有人送来一封信,也不知是真是假,来人已服毒自尽了。
      ”长庚接过信,眉头渐渐紧锁:“驿站还是没有消息么?”
      何荣辉心里七上八下:“派人问过了,没有消息,可怎么可能呢!大帅……怎么可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侯爷这次带的人里有不少文臣,还带着太子,不排除投鼠忌器、防不甚防的可能。何将军觉得这是群什么人?”
      何荣辉也正琢磨此事:“不是汉人,再细的也瞧不出来。按理说西北有这么一群人,玄铁营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长庚面色凝重:“玄铁营的手段朕是知道的,看来是个难缠的对手。不过何将军,失职就是失职你可明白?”
      何荣辉扑通一声跪地:“末将知罪。”
      长庚提起佩剑:“先解决眼下的事,给朕备一把好弓,点一些精锐。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去会会就知道了。”
      何荣辉都快哭了:“陛下,您不可亲自前去啊!末将带人去即可,陛下万不能涉险啊!”
      “朕意已决!”
      太始帝一向是个好说话的,朝臣们若是对他的决议有异议,也能和颜悦色地探讨一二。登基以来的所有独断和不讲理,都只为一人!
      何荣辉点了精锐和几位副将,一队人策马消失在大漠深处。第二日夜幕开始挂星地时候何荣辉带着长庚和剩下的人回来了。“快请军医,快点!”

      没有人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庚身上虽不见血,脸色却格外难看,何荣辉一手架着他往军帐里冲,长庚凭着最后一点意识对何荣辉低声道:“封锁消息。”说完没多久就昏睡了过去。
      两日后,长庚是被疼醒的,四肢百骸像针扎一样,缓了缓才慢慢地坐了起来。封锁消息什么的他们这些人驾轻就熟的很,倒是不用担心。眼下是顾昀那边怎么办?人应该快到了,他感觉身体十分不好,琢磨了一阵子还是先不打算让顾昀知道了。
      腊八刚过,月冷星稀,月色下银白色的大漠像是落了一层雪。两只木鸟“吱吱呀呀”,自玄铁营的帅帐里飞出消失在夜色里。帅张里只有长庚与何荣辉二人。
      “朕今日说的话你记住了,这几日的事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何将军明白朕的意思。派人去准备大雕朕要即刻回京。若安定侯询问为何回京只说你不知道。”
      何荣辉嘴上说着:“臣这就去准备大雕。”心想“我本来也不知道啊!再说,啥意思啊?怕不是说了得掉脑袋?”何荣辉再回来长庚已经穿戴整齐。
      “这封信交给侯爷,只能他打开。”何荣辉一愣,长庚已差人扶着自己向外走了,他赶紧跟了上去送长庚上了大雕。指挥官下达口令,大雕的翅膀缓缓开启。
      老何一脸悲色,自言自语:“这都是些什么事儿,”他这两天满脑子都是“护驾不利”四个大字。看样子皇帝是不会降罪了,不过回头大帅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弄死他!
      西南提督府,陈轻絮正抱着孩子来回转悠。“哒哒哒!”她看了看窗外,落日的余晖透过琉璃窗,竟有些刺眼:“季平,你来抱着孩子。”
      沈易闻言放下手里的笔走过来:“来儿子,娘亲有事儿要忙,爹爹抱!”木鸟飞落掌心。临渊阁的事沈易从不过问,需要他知道的陈轻絮不会瞒他。
      “夫人,用饭了!”
      陈轻絮接过孩子:“你先吃,我来喂孩子。”说着话抱着小子坐定,沈易盛了一小碗鱼汤给她。陈轻絮边喂鱼汤边说:“什么时候动身去京城?”
      “二十五?小年前回去就行。”
      陈轻絮又喂了一勺汤给孩子:“那我先走一步,想顺路去家里看看。直接在京城会和吧!”
      沈老妈子急忙放下筷子:“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陈轻絮放下碗给孩子擦了擦嘴:“没什么大事儿,但是赶时间,具体地也不好同你说。孩子你照看好。也不好让大雕送我一人。我骑马过去。”
      沈易一听又要开始唠叨,不过夫人如今已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夫君,及时制止:“放心我功夫也没那么差,你派几个人跟着便是。这事儿拖不得。你安心安排军务。”
      第二日一早,陈轻絮就带着一队亲卫出发了,人也确实是去了山西府,但不消一天就快马加鞭往赶往京城。
      长庚走后西北又下了好大一场雪,雪化的差不多的时候顾昀带着小太子一众人风尘仆仆地到了玄铁营。
      何将军听到斥候来报一阵脊背发凉。
      “亲娘哎!皇帝受伤不外传我是奉了旨,可这要是被顾帅那狗鼻子闻出味儿来,两边都交代不了。”
      大梁四境最穷的就是西北了,怎么这俩月佛光普照的有些不对头?招龙引凤的,这谁受得了。
      队伍到玄铁营的时候刚过晌午,顾昀向太子请旨:“太子殿下一路劳顿,先歇歇,晚上再设宴席可好。”小太子深居简出多年,一路被顾昀带着像猴子似地爬山串林子,早就累的不成样子巴不得赶紧睡一觉,即刻表示侯爷所言极是。
      等其他人都走了,顾昀转过身冲着何荣辉:“你方才说什么?陛下来过?”他也不晓得这小子是跑出来开小差还是有正事儿,刚才人多也不好多问。
      何荣辉拿出信来:“等了大帅几天,然后留了封信就又回去了。”
      顾昀展开信来回踱步,看着看着,脸上笑意渐浓:“哈哈哈……何荣辉!给我派些人,带些礼,许久未见楼兰王班俄多了,他继承王位我也没去观礼,顺路去看看他。”
      老何自然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楼兰国从这儿往西还大老远呢!您这顺的哪门子的路?您不回京了?”
      顾昀朝着这厮的肩膀就是一拳:“你从京城顺一个我瞧瞧?在西北就不远了!”
      何荣辉一边给顾昀热酒,一边念叨:“我的大帅啊!这眼看到年关了,您还往外头跑啥呀!”早些年为了照顾他的耳朵,底下人同他说话总格外大声。如今人已经好了,可老何同顾帅说话还是忍不住提着气。
      顾昀嫌弃地白他一眼:“你小点儿声,我听得见!”说罢舒服地往帅张的榻上一躺,继续道:“人家楼兰国都派人进京城拜年了,自然要礼尚往来。”心里却想“本帅这是要去棒打鸳鸯,怎么能和你说!”
      这么一来,太子李振实在是不虚此行了,见了没见过的风光,吃了没吃过的苦,还去了趟外邦,可谓收获颇丰。

      陈轻絮到了京城就同刘公公通了气儿,西北的大雕一落地,封锁消息、安排接送一气呵成,长庚和陈轻絮被一道连夜送进了宫。耽搁了数日,人已有些神志不清了。陈轻絮忙活了两天人才转醒。
      “辛苦沈夫人了。”
      陈轻絮把人扶起来:“陛下觉得怎么样?”
      长庚脸上挂着冷汗:“还好,就是浑身刺痛。”
      陈轻絮叹了口气:“陛下估计的不错,这毒确实蹊跷。这么点伤口就这么严重。我只能暂时压制,把毒性转成慢性,暂时还根除不了。”
      “子熹被朕支去了楼兰,得年前才能回来,时间够不够?”
      陈轻絮微露惊愕:“楼兰”
      长庚狡黠一笑:“班俄多想把自己的妹妹莫伽蓝公主送入了京,名义上是来拜年,实际上怕是为了联姻。四境皆知朕不设后宫,但还是有人心怀侥幸想往宫里送人,若是低下的人朕大可骂回去,楼兰国虽小也是一国,人是断然不能要的,但面上得过的去。子熹当年在西北同如今的楼兰王有些交情,让他去帮朕挡一挡。”言语间透着轻松,罢了又补充道:“沈夫人不必太有压力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此番言语好像当真有些作用,“我尽力。陛下要是没什么吩咐那我下去煎药了。”长庚微微点了点头:“有劳沈夫人。”
      过了小年顾昀总算是带着太子回了京。走完了乱七八糟的一堆流程,顾昀和长庚才得了空。长庚刚到了雁王府还没来得及窜到侯府去,房门就响了,他赶忙将手里文卷锁起来
      起身开了门,顾昀一身寒气扑了过来,长庚差点没站住脚。
      “慢点,你使劲儿再大点我就撑不住你了!”
      顾昀也不撒手,下巴担在长庚肩上:“你也不想我,开门这么慢。”
      长庚回头在他侧颈亲了一下:“不想你,那我去西北做什么?要不是怕京城这群老东西趁着我不在给后宫里塞人就等你一道回来了。”
      顾昀失笑:“哈哈哈!没成想一个公主把皇上吓成这样。”说着话,放开了怀里的人回身关门往里走,半点儿没发现身后的目光已经带了火星。
      长庚快步赶上从身后将人圈在怀里,捏着顾昀的下颌强迫着他侧过脸,吻上他的唇。这回换顾昀站不住了,整个人倚靠在长庚身上。长庚亲够了想将人放开,手上力道刚减了两分,忽觉身前清风一旋,一双手搭上了后腰,刚刚分开的唇又帖在了一起。
      长庚眼角微翘,闭上了双眼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千门明月,天如水,久别重逢,怎可虚度春宵……
      太始四年腊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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