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宫正春色》侍香金童

7、第七章

　　如此又过了一月有余，除了昭仪赵氏忽然得了急病，宫里并无其他风声传出。皇甫令瑛早已领了差事入宫应卯，就连董玉翎的堂弟董兴灏忽然得了个太子伴读的位子，竟一下子成了新太子眼前的红人，和窦家、卢家来往颇多。

　　快到大年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董玉翎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月，见没什么关乎自己的事情，便放下半个心来，帮着她母亲婶娘张罗过节的事情。

　　这一日，有董家的佃户派了领头的，千里迢迢从乡下赶过来交租，牛车拉了七八辆。于是董家派了两个年轻的宗族子弟在别院带着家人清点。董继戎有心厚待弟子叶仪羟，又叫他也去帮忙。董玉翎怕他碍着面子，于是寻了个不耐烦呆家里的借口也跟着去了。

　　董家两个子弟，一个叫兴波，一个叫兴浪，都出自旁系别支，但仗着姓董，倚着大族念书吃饭，生出几分傲慢之心，因叶仪羟要入赘，都斜着几分看他，清点货物的时候，本想着捞上一笔，谁知叶仪羟却是细致入微，一丁点的空子也不肯给。

　　董兴波董兴浪二人因此颇为不满，十分的想要找叶仪羟的麻烦，只碍着董玉翎在眼前不好发作。到了傍晚，董玉翎怕风，进屋去了，于是董兴波将面前一箱装着梗米的箱子往旁边一踢，冲叶仪羟兴师问罪道：“你是谁？凭着你什么事？倒叫你教训我？”

　　叶仪羟虽然年轻，态度上却是不卑不亢，说道：“师父叫我来的，师父的东西，自然是要仔细的。若是师父问起来，我好歹是要问心无愧的。”

　　“你少拿大老爷压我们！”董兴浪道，“你方才对我们指手画脚的，是仗着四妹妹在这里么？”

　　叶仪羟笑了：“你二位尊驾是怕了玉翎师妹么？”

　　董兴波正蹲在笼子旁拿根狗尾巴草逗里面的乌毛野鸡玩，听了这话，把狗尾巴草一掷，撇嘴道：“呸！你少编排我哥俩！什么东西！”

　　叶仪羟仍是笑：“既然不怕玉翎，方才她在这里的时候，尊驾怎么不说这些话？”

　　董兴波因碍着董玉翎嫡系的身份，都不敢直接讲她，但又气不过叶仪羟拿话呛他，一时血往上涌，想也不想，说道：“你这个倒插门的破落户，哪里来的胆子来问我？告诉你，小爷我可是正经八百的……”

　　他这边说着，那边在外间守着的侍女溶烟已经起身走进里间，说道：“姑娘听听，这也太不像话了！”

　　董玉翎屈指敲了敲桌面，只不作声。

　　她从怀里取出打火石，亲自点了灯烛，移到面前，将佩剑拔出鞘，用一块干净的素帕细细擦拭起剑身。

　　摇曳着的烛火映着银色的剑身，折出诡秘的光泽。

　　又听得外面说道：“告诉你，大老爷那是可怜你家男丁多，又艰难，怕你娶不起媳妇罢了！别以为做了什么东床快婿，只等着好处捡呢！”

　　董玉翎蹙起眉尖，向第一侍女凝露道：“你出去。”

　　凝露答应一声，三步两步就走了。

　　董玉翎想了一想，仍是气不过，因向侍女们说道：“他能这么说叶师哥，想必是看轻了我。真真叫我恼火！”说罢，猛地将剑插/入鞘中，大步往外走去。

　　余下的三个侍女，如轻云、溶烟、霁月，唬得连忙跟了过去。

　　其实凝露一出面，董兴浪和董兴波就不敢造次了，董兴浪恼着董兴波口无遮拦，怕是把本家得罪了丢了差事，一个劲地直瞪他。看到董玉翎出来，更是悔恨，刚要撇清干系，就见董玉翎忽然笑了一笑，说道：“五哥，好些日子不见你去庄子上练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荒废了？”

　　董兴波在他那一支行五，小时候兄弟姊妹混在一起，也就哥哥弟弟的乱喊，后来长大了，也就不这么叫了。今日董玉翎这一声五哥竟把董兴波唤得抖了一抖，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说道：“我不成器，这武艺上面早就是……”

　　自在本家领了差事，有了实打实的银两入账，董兴波自然是不肯费功夫习武的，每日花天酒地，只是逍遥，又见董玉翎虽是笑，神态间却露出狠戾之色来，更是不敢应承了。

　　董玉翎似笑非笑望着他，缓缓说道：“我们董家世代习武，家里子弟，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敢懈怠惫懒的，这才战战兢兢到了你我这一辈。如今五哥自己不肯习武就算了，怎么还敢议论起勤恳习武的人来？”

　　说着，倏然拔剑出鞘，剑尖直逼着董兴波，面上却仍是笑着的：“五哥，刀剑无眼，你可要慎言啊！”

　　董兴波唬得血色全无，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点头。

　　叶仪羟却是淡淡一笑，向玉翎含笑说道：“罢了，他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董玉翎稳稳举着剑，说道：“他说你，就是在说我！我最不肯让人说的，更不管什么兄弟不兄弟的！”

　　叶仪羟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很够了。再说，大过年的，也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才好。”

　　董兴浪忙在一旁连连的点头：“是是，叶兄弟说的是，都是一家人，妹妹可千万不要和我们这些傻哥哥计较才好！”

　　听闻此言，董玉翎当即将剑锋一转，狠狠问道：“谁是你妹妹？”

　　董兴浪被她突转的态度吓了一大跳，忙大声说道：“四小姐！是我糊涂！刚刚竟不知犯了什么病！说出那些颠三不着两的话来！”

　　董玉翎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来，缓缓收剑入鞘，说道：“你明白就好。”

　　刚说完，就看见她堂兄弟董兴灏满面春风从外面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边笑道：“四姐姐，你瞧我得了个什么！”又见满院的货物，越发欣喜，说道：“嚯，今年倒是多添了这么多东西？倒是能过个富足的年了！”

　　他光顾着说，压根舍不得理会董兴浪和董兴波，惹得二人讪讪的，但都不敢说什么。

　　董兴灏是嫡系第二房董继勇的三子，是董玉臸和董玉臻的同胞兄弟，在两房兄弟中行五，自然比他两个尊贵多了。

　　董兴灏兴冲冲笑道：“今日我回家的时候，太子殿下把我叫住，夸我昨日做的诗漂亮，还赏赐了我一对玉如意呢！”说着，忙不迭地转身，后面跟着的小厮急忙将捧着的锦盒奉上。

　　那锦盒上赫赫盖着官印，打开一看，黄色的缎面上摆着一对祥云如意，如意通体朗润，没有一丝翳障，果然是宫中赏赐的手笔。

　　董兴浪急忙凑过来，够着眼睛瞄了一眼，满口的夸赞，说道：“一定是五爷诗文做得极好，才得了这么个爱物！我们是不能够了！”

　　董玉翎大吃一惊，和叶仪羟对视了一眼，忙吩咐小厮合上锦盒，说道：“五弟，你也太没个算计了，怎么能带着这样重要的东西满世间的溜达？赶紧送回家，先交与父亲和叔父过目！”

　　董兴灏不解其意，说道：“不过是柄玉如意，四姐姐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是年轻孩子，才刚半只脚踏入朝堂，许多的事情分不清楚，只是一味的看个热闹，图个无缘无故的欢喜罢了。

　　叶仪羟虽未曾做过官，但一直跟着在职的师兄们学习，自然明白，笑道：“六师弟，你不省事——别说玉如意了，只要是宫里赏下来的，都得供奉上，哪里能带着到处走呢？这是其一。其二，玉如意听上去普通，可受过宫里玉如意的，又有几个人呢？”

　　董玉翎埋怨道：“怎么就普通了？这回边地上贡的玉如意，一共才五柄。陛下将一柄给了太后，一柄给了中宫，自己留了一柄，单给了太子一对。你也不问问、掂量掂量，你就敢接？”

　　董兴灏愕然道：“这些个，我都不知道，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董玉翎冷笑道：“你做官也糊涂？倒不如我这个不做官的明白！”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赶紧先把如意送回家罢！”

　　董兴灏到底不糊涂，回手一把将锦盒从小厮手上夺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复尔又笑了笑，说道：“不过四姐姐你也别太紧张，我今天算是开眼了——窦家给太子殿下送了一尊玉雕的如来佛祖像！好家伙，老大一整块，有半个我高！请了喇嘛庙里的师傅雕刻的，还在慈恩寺供奉了一个月呢！”他往怀里努努嘴，笑道：“漫说一对了，一百对都有了！”

　　“你别口无遮拦！”叶仪羟忙搡了搡他，拿眼示意董玉翎，说道，“叫你姐姐同你一起回去罢！”

　　董玉翎会意，忙接过侍女递来的披风，率先往前走去：“五弟，走吧！”

　　董兴灏忙抱着锦盒跟了上去，没走两步，折回来，急急的向叶仪羟欠了欠身，说道：“叶师哥，我先走啦！改日请你！”

　　叶仪羟点头笑道：“好。”

　　董兴灏一边走，一边扭头道：“那边的孔雀有趣，管事的记得送一只到我书房去！”

　　董兴浪磨了磨牙，却是不敢不应，陪笑道：“是，一会儿点清楚了就送过去。”

　　“哦，是西边的六哥啊！”董兴灏笑着走远了，声音遥遥的飘过来，“恕我这两天眼睛疼，方才还真没看得清！”

　　董兴浪敢怒不敢言，只得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了。

　　晚间董玉翎到上房给母亲请安，看见她父亲也在，于是把董兴灏受了玉如意的赏赐同他说了，董继戎颔首赞扬道：“你很细心，这事你办得对，剩下的就让为父去做吧。”

　　董玉翎点头道：“是。”

　　“只是……”董继戎叹了一口气，说道，“下午怎么和自己兄弟吵闹上了？就算他们有做得不好的，也不该拿剑对着兄弟！”

　　董玉翎见父亲责怪她，不由有些气恼，说道：“我是不该拔剑相向，但父亲也实在应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叶师哥的！难道我就该听着他们侮辱叶师哥么？什么西边东边的兄弟？只会仗着我们胡作非为！”

　　董继戎将桌子使劲一拍，怒道：“那拔剑相对就能解决问题了？你让人家把你当什么看？不过就是个会些功夫的鲁莽之辈罢了！”

　　董玉翎颇有些不服气地深吸了两口气，咬牙说道：“父亲，我那是教训教训他们罢了，您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说着，转身拔脚就要走。

　　“站住！”董继戎呵斥道，“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个乖戾的性子？现如今是一句重话也讲不得了！”

　　董玉翎忍耐片刻，转过身来，恭敬道：“父亲还有什么指教么？孩儿洗耳恭听。”

　　董继戎重重叹息一声，说道：“其实你说的对，倒是该整治整治了。”

　　董玉翎一愣，怔怔望向她父亲。

　　“只是治家何其容易？古人说，不聋不哑不作家翁，若我做个耳聪目明的家主，董家只怕早已分崩离析了！”董继戎教导道，“你做事雷厉风行，势必要釜底抽薪，可难道不怕大厦倾颓么？有些事情，急不来，抽丝剥茧才是上策。”

　　她母亲李夫人亦是点头：“你父亲说得对，你现在面上愤愤不平的，也不足为怪。你毕竟年轻，有些事情还是多琢磨琢磨得好。”

　　董玉翎嘟囔了两句，说道：“知道了。”

　　李夫人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挪了出去，叹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不如大姐宽和。若是玉翦还在闺中，还能教导她两句，如今却是谁也管不了她了。”

　　董继戎亦叹道：“她说得其实没错。治家不能一蹴而就，但也不能当真放任不管。到底如何管，只怕还需等一个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