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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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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玉翎抬起头,望向她父亲,“我要退了和叶师哥的亲事。”
董继戎沉默着,凝视着她。
董玉翎说道:“我知道,女儿叫父亲为难了。叶师哥是父亲的弟子,亲事也是我自己先答应下来的。但我如今知道自己做错了,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以双手将鸳鸯宝剑举过头顶:“这把鸳鸯宝剑是叶师哥当初给我的订亲信物,宝剑意义重大,我会自己归还叶师哥的,还请父亲放心。”
“你既然准备亲自归还,又何必来我这里多一句嘴?”
董玉翎沉默片刻,说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我做什么,自然都是要先禀明白父母的。”
“你竟还知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董继戎扼腕叹息沉沉一声,“自从订亲,就知道你会来这么一出——当初决定做得那般草率,日后怎么会不后悔?”
他沉吟片刻,还是问道:“玉翎,你诚实地回答我。究竟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旁人如何地胁迫你了?”
董玉翎不解道:“是我自己的主意,怎么会……会有人胁迫于我?”
“既没有人胁迫你,你如何突然地改了主意?” 董继戎从桌案后走了出来,走到玉翎的面前,弯下腰看着她,沉声道,“玉翎,如果你有难言之隐,一定要说出来。董家逾历五世,还从来没有拿女儿换前程的时候。”
董玉翎忽然明白过来,父亲这是在担心自己是受了贵人的为难,不得已才来提退婚一事的。不由得哽咽了一二声,磕头道:“是女儿不孝。女儿没有受任何人的胁迫,女儿只是近来才明白,婚姻是相爱之人相守一生的大事情。如若不能做到,不仅是耽误了自己,也是耽误了他人。”
董继戎叹息一声,说道:“无人胁迫就好。只是你可知道,仪羟待你,可是一片赤诚真心?你如此对他,难道不怕他伤心么?”
董玉翎似有不忍,强耐着翻涌的情绪,说道:“我、我知道的,叶师哥待我用心。可我也想过了,若是我一直待他无情,天长地久了,岂不是叫他更加伤心?长痛不如短痛,舍我之后,兴许他也会有良配。”
“也怪我当初没有劝阻你们,这事…….”董继戎来回踱了两步,摇头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既拿了主意,将来别再反复就是了。”
董玉翎点头道:“谢父亲成全。”
“只是,你们的事情是知晓了许多人的,仪羟又是我的徒弟,我做师父的,也要维护着他几分。这事是你的错,你也要受责罚,不能让仪羟白担一场虚名。”
董玉翎伏地道:“女儿甘受责罚。”
董继戎望了一眼她手中的鸳鸯宝剑,又叹息了一声,让玉翎出去了。
董玉翎抱着宝剑出了外书房,看见她大哥守在廊下台阶处,想了一想,绕过他就要走,却被一把拽住了手。
“四妹——”
董玉翎打断他道:“大哥若是想训斥我,还是改日吧。一则我知道自己错了,二则父亲也已经讲过我了,三则我还有事要办,你……”
“四妹,”董兴游拉着她的手晃了一晃,道,“不是陛下和你说了什么吧?又或者是太子殿下?你若有难处,不必害怕,我们董家的男儿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姊妹受欺负的!”
董玉翎只觉那股难以言尽的情绪又从胸腔处涌了上来,她将兴游的手拉开,偏过脸去,说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说罢,也不能看他,便匆匆地离开了。
她独自出了家门,便往师兄弟们住的榕荫堂去了。
走了一路,每走一步,都觉得前路越发难行,可她是为了自己的心,是一步也不能退却的。
榕荫堂里灯火通明,除了去了安西都护府的成岑、韦矩和姜晖,其他的师兄弟们都住在这里,他们睡得都不早,路过前头,还能听见郑师哥和萧师哥争执的声音,间或还夹杂着几个小师弟的笑声。
细细听了,却没有叶仪羟的声音。
董玉翎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终是鼓足了勇气往里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黑暗处有人唤她:“师姐!”
董玉翎吓了一跳,就看见有人从草丛里悉悉索索钻了出来,跑过来笑道:“大晚上的,师姐怎么想起来过来了?”
却是小师弟杨乃瑾。
“吓死人了!”董玉翎往他脑袋上重重给了一巴掌,恼道,“黑漆嘛乌的,你躲那边做什么?便是躲了,又做什么出声吓人?”
“师姐这就不懂行了吧?”杨乃瑾一本正经道:“我近日正学习着如何夜观天象,那边是块风水宝地,还是皇甫师哥代我测的,我自然要守在那里的。”
董玉翎狠狠啐他一口,平复了一下,说道:“叶师哥在哪里?”
杨乃瑾笑道:“师姐果然不是来找我的!皇甫师哥带了好酒,和叶师哥在水榭酌饮呢!师姐莫不是闻着酒香来的?”
董玉翎没心思和他贫嘴,只说道:“那我过去。”
杨乃瑾忙殷勤笑道:“天黑,我送师姐过去。”
“不必了。”董玉翎制止他,叹气道,“你还是去夜观你的天象吧,不必管我。”杨乃瑾只得答应了,看着她抱着剑远去了,挠头道:“师姐抱的不是鸳鸯宝剑么?她拿这剑去找叶师哥,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么?”
未至水榭,便已听见皇甫令瑛的声音。
“……你也喝得太急了些,酒究竟是何滋味,你到底尝出来了么?囫囵吞枣的,没得糟蹋了我这几坛从宫里带出来的寒潭香。”
只听见叶仪羟连连叹了几声,又猛然地喝了几口酒。
皇甫令瑛便说道:“我也都听说了,你去找翎妹几次都没见着,或许是她这些日子伴驾累了也未可知。你也实在不必在这里愁人自扰,改日见了,问清楚就是了。”
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叶仪羟道:“她在宫里奉职,自然风光无比,我、我愧不能及。”
皇甫令瑛笑道:“这便是傻话了,你自是知道的,翎妹并不在乎这些。”
“她或许不在乎,但总会有人迫着她在乎。”叶仪羟似是苦笑了一下,说道,“师哥,你日日在皇上身边伺候,难道不知道她为何会入朝为官么?”
皇甫令瑛顿了顿,说道:“陛下是不会胁迫翎妹的。”
“地宫里……据说是玉翎以死相逼的。” 叶仪羟叹息道:“其实也不必胁迫,玉翎看着强硬,其实心软得很,而且她对我……”
玉翎是如何对他的,叶仪羟没有说出口,只是隔着流水,有琴声漂遥泄出。
叶仪羟善弹琴。
最好的将军,不仅能要杀伐决断于沙场,也要能够识音律、通诗文。三国时,曾有名将周公瑾,精通音乐,有“曲有误,周郎顾”的美谈,叶仪羟类同周公瑾,亦是倜傥潇洒的青年才俊。
屈夫子的《山鬼》,许久没有听他弹起来。
董玉翎觅着琴音,绕过九曲回肠的水上长廊,慢慢向他走去。走至他身后十余步,却是一步也不能往前迈了。
叶仪羟一袭月白素衣,背着来的方向,膝坐于高台之上,夜风夹带着阵阵水汽吹起他乌黑的长发,远远望去,恍若谪仙临世。
皇甫令瑛的目光落在董玉翎的身上,摇了摇头,起身走开了。
玉翎张了张口,那声叶师哥却怎么也唤不出来。
弹到“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时,叶仪羟忽然双手按住了琴弦,低下头,沉沉叹息了一声,清声漫语道:“弹了五日的《山鬼》,你总算是来见我了。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前?”
董玉翎深吸一口气,走到他对面坐下,说道:“左思右想,总不敢来。”
叶仪羟沉默良久,说道:“玉翎,你漏夜前来,是来与我诀别的么?”
董玉翎抱住鸳鸯宝剑的手颤抖了一抖,未及回答,叶仪羟已抬起头,目光流连着从玉翎的面上一一巡过,最终落在了宝剑之上。那细长的睫毛如同惊花的蝴蝶一般,也抖了抖,他说道:“玉翎,倘若我说,肯为你豁出性命去争一争,你怎么答我?”
董玉翎侧过脸去,只见得那一湾碧莹的湖水在眼前漾漾不断。
“争什么?和谁争?又有什么好争的?”董玉翎自嘲似的笑了笑,说道:“是我忽然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无端连累了你罢了。”
她把鸳鸯宝剑轻轻放在石几上,说道:“叶师哥,我不是来和你诀别的,我只是来向你退婚的。承蒙你的好意,叫我其实欢喜了一阵子,但现在我明白过来了,这份欢喜是虚妄的,我原不该累你和我白白绑在一处的。”
叶仪羟伸手在鸳鸯宝剑上抚过,反问道:“你果真欢喜过么?”不等玉翎作答,苦涩一笑,自己回答道:“怕是你在安慰我罢了。自怀惠太子仙逝,你几时真的欢喜过?不过近来似乎不一样了,几次远远地见你,恍惚在你眼里看见了真切的笑意。”
他抬头望向她,问道:“玉翎,你是为了谁?”
董玉翎并不知道他说的这些,也不知道自己眼中的笑意有几分真几分假,便回答不出他的话,心里隐隐有个名字,只是有些说不出口。
叶仪羟凝视着她,微微蹙起双眉,试探道:“是……是如今的太子么?”
董玉翎不能说不是,也不能说是,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叶仪羟忽然发起狂来,拂袖起身大怒道:“玉翎,我不明白了!那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喜欢的到底是他那个人,还是太子那个位置?你心心念念的,是不是只是一个太子妃的位置?为什么?为什么!你竟为了他这般对我!”
他狂躁之下,把琴打翻在了地上,琴弦崩裂,发出沉闷的一声。
董玉翎闻言,愕然道:“叶师哥,你如何能这般想我?”
叶仪羟狂吼道:“你不是为了太子,那你是为了什么!入赘之事,为你嫁我,我也认了,玉翎,你可知道,入赘于男子是多么的奇耻大辱啊!”
董玉翎起身道:“我是为了不辜负你,也不辜负我自己!我既不爱你,就不应该嫁给你、耽搁你,并不为了别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平缓几分,走到叶仪羟身前,说道:“诚然入赘是我对不起你,叶师哥,我人已经来了,便随你责罚。”
她说着,便跪了下去。
叶仪羟向后连连退了几步,红了眼睛,点头道:“好好好,你就这般逼我么?”
他转身踉跄着走了几步,喃喃道:“玉翎,你可知道,为了你,我其实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