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宫正春色》侍香金童

29、第二十九章

　　太子头也不抬，只管摸牌，说道：“点心？孤自己没有么？倒要他们来殷勤点眼？”

　　内侍陪笑道：“殿下是不要么？”

　　太子不耐烦道：“去去去，叫他们一边去，别老来烦孤。”

　　内侍答应了，却不肯走，悄悄扯一扯玉翎的衣袖。

　　董玉翎一抬眼就看见太子正拿眼偷觑她，一面理牌，一面忍不住笑啐道：“你们倒精乖，只是找我有什么用？”

　　太子哼笑了一声，说道：“有话就说。”

　　内侍陪笑道：“来的是侯府的两位小姐，奴才照刚才那么回话，怕是脸面上不大好看吧？”

　　就见太子深深瞧了那内侍一眼，继而轻笑了一声，说道：“依你说，孤该如何处之？”

　　内侍低了头，恭敬着笑道：“殿下倒不如让窦小姐进来，说几句话，以示天恩浩荡，这也是好的。”

　　太子侧向董玉翎，笑道：“董御书，你说孤该见么？”

　　董玉翎似笑非笑乜了他一眼，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恕臣不能知晓。”

　　他表姐弟之间的事情，她才懒得去掺合呢！

　　太子将牌面倒扣了，直起身接过何进端来的茶呷了一口，点头道：“让她进来吧。”又见董玉臻等要起身，便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坐你们的。”

　　禅房的门从两边被推开，窦清鸾和窦许孺姐妹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道：“不必多礼，平身吧。”

　　窦清鸾正欲起身，一抬头看见太子左侧下首坐着董玉翎，右侧下首坐着个穿红色的美人——素日只因人夸她穿红好看，所以她偏爱穿红，但眼前的这个美人穿红色，竟如霞光般璀璨夺目，让她看了呆了又呆，生出几分自惭形秽的心来。

　　窦许孺也瞧见了，除了董家姐妹，底下还坐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这太子哪里是来礼佛的？分明是来尽享齐人之福的！当真可恨！可恼！

　　太子自然是不需理会她们心情的，只摆出温和的姿态，说道：“表小姐可是有时找孤？”

　　不提防这称呼一出口，窦清鸾又是一阵心酸——从前小时候见面，都是表姐表弟的乱叫，后来不常见面了生分了，如今竟只落得“表小姐”三个字！

　　面上却是不肯显露的，说道：“母亲听说殿下在这里，特地命我和妹妹来给殿下送些吃食。尤其这双麻酥饼，是殿下从前最爱吃的。”

　　内侍接过食盒揭开盖，摆到太子的面前，果然码得齐齐整整四样点心：如意糕、芸豆卷、百合酥、双麻饼。

　　周瑁点了点头，笑道：“多谢世子妃惦记我，改日见了，孤亲自谢她。”

　　“太子殿下的谢我们可担不起。” 窦许孺抢着笑道，“殿下既然在玩牌，就叫我姐姐陪一局吧，我姐姐是最会玩牌的了！”

　　太子挑眉道：“孤这里人已经齐全了，倒是不需要了。”

　　这话一出口，窦清鸾的脸都涨红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她嗔怪着拉了拉许孺的衣襟，正要开口辩解挽回，又被太子堵了回去。

　　太子道：“不过孤倒是有件事情要托付表小姐——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不得空，就请表小姐代我向舅舅、舅母问安吧！”

　　他既然这么讲了，窦清鸾自然没法再待下去，只得勉强笑道：“是，一定替殿下代为转达。”

　　待窦家姐妹出去了，董玉翎拿舌尖轻弹了一下，发出啧啧两声。

　　太子斜睇她道：“董御书？”

　　董玉翎掷骰子，说道：“臣是觉得，殿下未免有不怜香惜玉的嫌疑，这样怕是不大好。”

　　她嘴里在胡说八道，脸上却是一本正经。不由惹得周瑁好笑道：“依卿看，孤该如何做，才算得上是怜香惜玉？”

　　她晃出一个六点，指给周瑁看，笑道：“臣又不是男子，臣可不知道。殿下可别来问我。”

　　周瑁发出一张牌，轻哼了一声，说道：“孤的不好你也说了，孤问你几句你就没主意，孤看你是故意挑衅罢了！”

　　玉臻跟出牌来，掩唇一笑。

　　他们又打了一圈，这次仍叫太子赢了，董玉翎把手里的余牌往桌上一撒，施施然起身撑了个懒腰，正要找借口出去晃晃，就听见隐约传来念佛号的声音。

　　这声音越传越近，就如同在耳边一般。

　　仔细辨认，念的是《往生咒》。

　　须臾之间，那佛声从耳门钻入，直奔太阳，在百会处不断萦绕，一时有如谯楼钟鼓狂鸣，令人头疼欲裂。

　　董玉翎和董玉臻对视一眼，一手捂住耳朵，一手取下佩剑扔给她姐姐，冲出禅室就往佛声传出处发足狂奔。

　　循声直入一片碧晃晃的竹林。

　　那佛声不断，一股而下，重重撞击在她胸腔上，董玉翎向前一冲，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接着力不能持，不由地屈膝半跪了下来，脸上痛苦之色难以掩盖。

　　正在她感知自己的五脏六腑时，忽的一双手伸了过来，捂住她的双耳。

　　董玉翎凝神稳住吐纳，下一刻拔出靴中匕首扭身刺了过去！

　　却听那人淡淡说道：“我救了你，你反倒要恩将仇报？”

　　董玉翎的匕首已经到那人咽喉处，却是怔住了，愕然道：“五殿下——”

　　周珩轻哼了一声，仍捂着她的耳朵。

　　直至那佛音渐止，周珩才收回双手，将董玉翎上下打量了一番，歪了头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想董玉翎同时也是一句，问道：“五殿下如何在这里？”

　　他二人来不及互相回答，就见太子跑了进来，蹙眉道：“五弟？”又看见董玉翎唇上沾了血迹，忍不住蹙眉道：“董御书倒是好管闲事得很，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董玉翎侧过脸去抬起衣袖要拭去唇上的血迹，却见太子突然伸过手来，她下意识向后一仰，谁知太子不依不饶，用拇指在她唇上狠狠摩挲了两下，复尔收回手，嫌弃地啧啧了两声。

　　周珩侧过脸去，以拳附唇，低咳了一声。

　　轻云原是跟着太子一处的，这会儿忙跑到董玉翎身边，关切道：“姑娘可好？”

　　董玉翎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三姐姐呢？”

　　轻云抬眼瞄了太子一眼，见他不做反应，便说道：“太子殿下让三小姐去找、找……”

　　董玉翎试探道：“……找卢大理寺正？”

　　轻云点了点头。

　　董玉翎将匕首收入鞘中，仍别回靴管内，望向周珩，蹙眉道：“五殿下怎么在这里？”

　　周珩似笑非笑，说道：“董御书这是在怀疑我么？倒是枉费了我方才救你一场的情份了。”他笑了笑，说道：“太子三哥别也只管盯着我看，叫我瘆得慌。我啊，我还真是路过，误打误撞做了场好事罢了。这也有罪？”

　　周瑁淡淡一笑，说道：“珩弟哪里话，倒显得有人要挑拨我们兄弟似的。”

　　董玉翎暗暗气恼，面上却得恭敬，拱手道：“殿下言重了，微臣不敢。”

　　她微微抬头，忽然发觉林深之处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里，喝道：“是谁！”发足要追，却有一股恶气涌了上来。

　　周瑁挨着她近，见她身形晃了一晃，想也没想，急忙伸臂揽住了她。

　　倒是轻云眼疾手快，手腕一抖，便有银镖破风飞了出去！

　　就见竹林一阵飒飒作响，轻云要去追，却被董玉翎拦了下来。董玉翎摇头道：“别追了，他的功夫绝对不会差，况且你孤身难敌……”

　　话未说完，就觉心口气血翻涌，不觉又呕出一口血来。

　　轻云骇得脸色惨白：“姑娘，你……”

　　周瑁亦是惊愕，怔了怔，说道：“走，孤叫太医给你瞧瞧！”

　　董玉翎却把太子推开几分，摇头道：“不必费神，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咬了咬牙，接过轻云递过来的帕子揩去唇边血迹，说道：“想必方才那念佛之人功力深厚，我抗之不过乱了心神，这才呕出两口血来。像二位殿下不曾练过内力的，却是无妨。”

　　她指一指方才那偷窥之人所站之处，说道：“轻云，我看见那人溜的时候有些不顺，你去看看，方才伤到他没有。”

　　轻云点一点头，跑过去仔细一查看，果然看见地上有血迹，回来告诉董玉翎。

　　董玉翎想了一想，凑到太子耳边如是说了一番，太子颔首道：“也好。我叫他们去办。”

　　太子迈开两步，到底还是站住脚，侧目看了看她，皱眉道：“你当真不要紧？”

　　董玉翎点点头道：“不妨事。”催促他道：“殿下赶紧去吧，这事耽搁不得。”

　　周瑁无法，多看了她两眼，只得先走了。

　　董玉翎扶着轻云的手缓了一缓，正要走，却看见周珩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不觉问道：“五殿下为何这般看着我？”

　　周珩道：“几时你和太子三哥这般熟识了？”

　　董玉翎蹙眉反问道：“五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周珩将她紧紧盯了一阵子，忽然轻叹一声，又兀自笑了一笑，甩袖将手一负，拔脚就走。却听得背后董玉翎淡淡道：“这件事，五殿下有在其中掺合几分？”

　　他淡淡一笑，说道：“你怕是一直疑心我吧？”

　　董玉翎上前两步，说道：“是。臣不仅疑心殿下，还疑心那个叫做静悟的和尚。臣现在斗胆问了，就不知道五殿下肯不肯给句实话。”

　　周珩默了一默，转身向她，眼中晦暗难明。

　　董玉翎俯身下去，行事礼敬，言语间却咄咄相逼：“请五殿下明示。”

　　却听得周珩发出一声刺耳的讥笑声，手已伸了过来，意欲勾起她的脸。

　　董玉翎向后撤开一步，抬起头谨慎地望着他。

　　周珩的眼底似有悲悯之色、亦似有痛恨之色，还杂糅着几分的无奈。他缓缓收回手，说道：“你真可怜，枉给他人铺路搭桥。”

　　董玉翎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珩施施然从她身边走开，说道：“不过若是有朝一日你落难了，倒是可以来求一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