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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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大慈恩寺，两人都围在五皇子的床榻前，焦虑难安——周珩已然烧晕过去多时了，这会子连药也喂不进去。
卢皇后的哭声传了过来，煞是悲戚。
太子在内外间的门槛那里探头看了看，亦是焦急，问侯在外头的那个御医道：“不是说发烧么？怎会如此凶险？”
那御医把头压得很低，斟酌着说道：“臣观五殿下病症……不似寻常风寒，倒……倒……倒……”
他看上去颇为犹豫，把个“倒”字拖着尾音连说了三四遍。
周瑁急道：“倒是什么？你说呀！卖什么关子！”
正好董玉翎把覆在周珩额上的巾帕拿到一旁的架子上挂了，听见太子问话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度，有些担心惊扰了里头，便走过来，扯一扯太子的袖角，指着外间努了努嘴。
太子扭头本想发作的，但看见是董玉翎，竟硬生生地把火气压回去几分，把衣袖一甩，大步就往外间走。
后头那御医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弹。
董玉翎不觉好笑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太子问你话，你不回答也就算了，倒杵在这里算什么？”
那御医皱着眉头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瞅着董玉翎的官服是正三品的品色，摸不准她的身份，便谦让道：“贵人请先。”
董玉翎本不欲跟出去的，但这会子他请了，又不好说不，只得也跟着出来了。
太子就站在外间正中央，看见那御医，恼怒地睨着他。那御医也算知道好歹，没再卖关子，凑到太子面前，低声说道：“回殿下，微臣观五殿下气色，那病来得突然，情势又凶，不像是寻常风寒的症状，倒像是心魔邪火所致。”
他的声音虽低，但站在太子身边的卢笠、董兴灏，还有跟出来的董玉翎，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周瑁闻言，不禁大怒道：“胡说八道！”说完这四个字，又不得不压低几分声音，说道：“五弟是来寺里修身养性的，佛祖神灵跟前庇佑着，怎么会……”他犹豫了片刻，抬眼看了一眼身边肃立着的近臣，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斥责道：“怎么会是心魔邪火？你要命不要了！”
那御医道：“微臣不敢欺瞒。”
他这态度倒是执拗得很，似乎是对自己说出的话坚信不疑。
周瑁牢牢地盯着他，半晌，哼了一声，叉着腰来回踱了两步，对卢笠说道：“去查，查查看五弟这几天都和什么人有来往，说了什么话。”
又问那御医：“按你说的，该如何医治？”
御医道：“臣等已经把方子都开出来了，药能不能服下去是关键。若是能喝下药，再熬过这一晚，到了第二天，估摸着就不凶险了。”
听着里头卢皇后的哭声不断，间或夹杂着文惠帝安慰的低语，周瑁便晓得周珩怕是还没能把药喝下去。他正烦躁没有主意，就看见有东宫内臣小步跑了进来。
那内臣是东宫的主簿孙奉举，官职虽是从七品，但是办理着东宫的许多事务，此刻过来，显然是有要紧事要回禀。
董玉翎识趣，正要走开，却看见周瑁蹙眉盯着自己，问道：“卿要去哪里？”
她愣了一下，琢磨着太子是怕她转身就把查五殿下的事情告诉文惠帝去，于是说道：“五殿下的病确实蹊跷了些，殿下去查查也没什么，微臣倒也不至于立刻就同陛下说去……”
却见太子的双眉愈蹙，道：“……孤不是那个意思。”
说话之间，孙奉举已到了眼前，瞥一眼董玉翎，犹豫着不开口。
周瑁道：“说罢，何事？”
孙奉举便说道：“殿下，东瀛的使团和高丽的使团那里出了些纠纷，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礼部的人已经过去了，但是他们当街吵了起来，又涉及进贡的礼品，礼部的人有些劝不住，想请殿下过去主持一下。”
周瑁不觉有些迟疑。
使团参加国宴的事情，本就是太子佐理，他去一趟也是应该应分的，但是此刻胞弟病重，若是走开，恐怕于心难安。
孙奉举催促道：“殿下——”
里头的内侍跑出来道：“五殿下睁眼了！”
周瑁长吁一口气，对侍立在侧的董兴灏道：“走，我们去看看。”
脚下却没挪动，反倒转身拍了拍董玉翎的手，说道：“父皇母后还有五弟就劳烦卿辛苦照料，等过了这几日忙，孤谢你。”
董玉翎退开两步，低头道：“不敢，这是微臣的本分。”
也不待太子他们出去，便转身折回里屋。
帝后正在私语交谈，一时顾不上照料，董玉翎抿了抿唇，上前两步舒展开毛巾给周珩擦了擦嘴角。她正要缩回手，就被周珩抓住了手腕。
周珩手上并没有几分气力，但董玉翎哪里敢用力挣脱他？又见他苍白的双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是有话要说，于是凑了过去。
“……和尚在哪儿？”
他说了个名号，可惜董玉翎没有听清，想了一瞬，说道：“智通住持正在大雄宝殿为殿下祈福。”
却见周珩勉力摇了摇头，挣扎着说道：“静……悟……和尚，他在哪里？”
董玉翎不晓得这个静悟和尚是谁，也不知道周珩此刻还要寻这个和尚作甚，只得温和细语道：“微臣不知道。还请殿下好好养病，早日康复。微臣去给殿下端药进来。”
她抽身要退，周珩却不肯松手，坚持道：“去……去找到他，带他过来。”他一手牢牢地抓着董玉翎，另一只手颤颤巍巍从枕下摸出一串菩提子念珠，放入董玉翎手中。
董玉翎攥紧了那串念珠，为难道：“殿下，您养病要紧，如何还要劳心？微臣去——”
“照我的话做。”周珩余光看见父皇母后都朝着自己走了过来，缓缓松了握着董玉翎的手，说道，“否则我病难好。”
他说着，扭过脸去，不肯再理会他人。
卢皇后一边抹泪，一边坐到床边，摩挲着周珩的脸，说道：“我的儿，你这竟是怎么了？难得你真的忍心，舍弃母后不成么？”
董玉翎拿着脏了毛巾退开，礼了一礼，称呼一声“皇后娘娘”，见卢皇后顾不上，便把毛巾递给高进，说道：“我出去一会儿，请高翁替我照应。”
高进答应一声，说道：“大人且去，恕老奴不能奉陪了。”
董玉翎点了点头，加快两步走了出去。
屋外有两个小和尚一直站着等候消息，显然是智通主持派来关切的。董玉翎重咳一声，向那两个小和尚走了过去，念一声佛，问道：“沙弥，我要见静悟和尚，哪里可以找到他？”
那两个小和尚对视一眼，施了一礼，说道：“师叔正在禅房静修，无事不敢打扰。敢问大人尊姓大名，我们也好通报。”
“在下正三品宫中御书。”董玉翎将菩提子念珠交了出去，“是替五殿下要见静悟的。”
一个小和尚接了念珠，忙忙地跑开了。过了一会儿，仍旧跑着回来，恭敬道：“师叔有请，请大人跟我来。”
董玉翎回头看了一眼，见室内仍无动静，于是跟着那和尚走开了。
这个静悟和尚的禅室离周珩住的地方很近，周珩病得快气绝了，还想着要见这个和尚，委实有些古怪。董玉翎思虑着，在禅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听见禅室内传来说话声，那声音洪亮如钟，气势有如神龙发吼，听上去不大像个终日修行之人。
“屋外冷，还是请进吧。”
小和尚道：“大人请进。”说完，推开禅室的门，也未招呼，就先走开了。
董玉翎提着衣摆踏进禅室。
屋外已然是冰天雪地，乍进禅室，却有一股更为猛烈的寒气扑了过来，纵然是如董玉翎般终日习武之辈，也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将全身血脉运转一周天，这才凝住心神，注意到禅室内吊了许多粗如婴儿手臂的铁链，在铁链下放置着一张藤垫，垫子已旧，上面铺满白雪，斑驳的地面也都是雪，室内唯有一张经案、数十本手抄经卷和两只破边了的陶瓷茶器。
静悟和尚正赤着双足站立在藤垫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衲衣，合十的双手被铁锁死死缠绕着，手中握着周珩交给他的那串菩提子念珠。
处处覆盖的都是雪，只有铁链上半点雪花也不见。
董玉翎被这一情状唬了一跳，她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
静悟和尚猛然睁开双目，顿时两道寒光逼向董玉翎，俄而，他笑了：“施主找和尚有事？”
董玉翎道：“是。我想问问你，五殿下在大慈恩寺的这些日子，是不是都是你陪侍在殿下左右？”
静悟和尚点头道：“是啊，和尚记得的经文颇多，所以五殿下爱找和尚背诵经文给他听。”
董玉翎道：“五殿下病了，你知道么？”
静悟和尚道：“听说了。”
“五殿下病重，药石罔效，却仍然惦记着要见你。”董玉翎对上他的目光，逼视道，“你该如何解释？”
静悟和尚说道：“五殿下的病，寻常药石自然是不起效用的。”
董玉翎反问道：“你知道殿下的病根？”
静悟和尚颔首道：“心病。”
“放肆！”董玉翎突然怒喝一声，抢上一步，匕首已从袖内滑出，寒光凛冽，直逼静悟和尚的咽喉。她冷笑道：“五殿下来大慈恩寺是修身养性的，怎么性情没养定，却反倒多添了几分病？你只管扯谎，不过要小心我的匕首无情！”
“出家人不打妄语。”静悟和尚低下头，不顾匕首刺破他喉咙上的皮肉，凑到董玉翎的面前，露出泛黄的牙齿，笑道，“和尚和殿下说的话，句句属实，不怕你问。”
董玉翎将匕首逼近两分，任由刀尖有血滴下。
“那你就说说，你都跟殿下说了什么！”
静悟和尚仰头大笑起来，说道：“和尚和殿下说了什么，天知地知，和尚知道、殿下知道，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笑罢，盯着董玉翎渐起杀意的双眼，沉声说道：“你杀和尚可以，但殿下的病也会无救。你若不怕殿下身死，只管杀了和尚就是。”
董玉翎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沉默了片刻，也笑了：“你今天只管去，若是你和五殿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日后陛下定不会容你。倒也不需费我许多功夫。”
董玉翎右手一翻，匕首已滑入袖中不见了。
“五殿下正等你，你快些。”她正转过身要向外走去，忽然听见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跟着铁链四碎，静悟和尚已然挣脱了束缚着自己的铁锁，说道：“且慢。”
静悟和尚俯身随手抓了一把雪团塞在伤口处，看着她，说道：“你姓董？”
董玉翎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静悟和尚整理衲衣，又问道：“江湖上，有个新冒出来的叫董兴湃的家伙，可是你家的人？”
董玉翎冷冷说道：“你好像对江湖的事情很感兴趣，这一点，不知道你可曾告诉过五殿下？”
静悟和尚笑道：“和尚不过随口一问，大人紧张什么？”
董玉翎淡淡一笑，说道：“和尚，你最好记住了，招惹我的滋味并不好受，招惹整个董家更不是儿戏。五殿下的病，你最好能治，不然，你下无间地狱！”
她甩袖出门，大声说道：“你禅房寒冷，不如外边世界！”
迎面鹅毛大雪扑来。
就听到静悟和尚的大笑声从身后传来。
笑声猖狂，不绝于耳。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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