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食纪》柔千小舞

30、第三十章

　　都京城的夜晚十分热闹，洛小锦极少在夜间外出，虽然狐妖大多爱夜游，但是洛小锦却是早早睡觉。原本在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他会以为自己睡不着，但是他却错了，夜极黑极静，而心中从未如此安静和平和，他便能很快入睡，待到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以后才发现，那可能就是前辈子睡的太少的关系吧。

　　洛小央晚上不去应酬的时候，也经常携洛小锦夜游都京城，只不过一个人的时候，洛小锦就不出来了，想想无忧来到都京城后，都不曾陪他夜游都京城。

　　无忧好酒，洛小锦店里的酒只是一般的酒，便带无忧去了都京第一酒坊。本朝对酒十分严格，只可官家专卖，都京城里的酒楼卖的也是官酒，洛小锦的面馆也卖酒，也是从官营酒坊里卖的，当然了乡村野店多是自己家里酿的，属于非法经营，但是地太大了管也管不了。现今天家仁慈，野店乡间酿酒，只要不太招眼，官府也是不管的，但是都京城里必须要用官营的酒。

　　当然了，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也可以自己酿酒卖。全都京城中有三家酒坊都是自家酿酒售卖，这三家店从官府手里买了曲，自己来酿，卖不完的酒可以分销给别的酒楼，这些都是合法的。

　　洛小锦带无忧去的就是其中一家最有名的，醉春楼。醉春楼的不负春可以说是都京城中文士们的心头好，文士们聚餐虽然不似崔蕴口中的家宴一般铺张浪费，但是不负春这酒必是不能少的，不过因为不负春不分销，只在醉春楼中卖，每日限量出售，所以凡是宴上有此酒，必然增色不少。

　　洛小锦虽不好酒，但是听洛小央说过一点，此时对无忧说了，并且先给打了预防针，此酒极难买，所以没买到也不要怨我，最多明天我们赶早来买。

　　醉春楼此刻还开着，门口挑着白色酒旗，上面绣着店名和各种酒名，现在还没有举白旗是投降这种说法，所以酒坊酒肆门口大多是挑白色和青色酒旗。他们入店内的时候，并无客人，这边的酒坊一般不提供堂食，所以多是拿酒壶来打酒的散客和分销的“脚店”的伙计。

　　两人入内一问才知，不负春早就让人买完了，因为酿酒时间比较长，加上不负春工艺复杂，所以数量不多，每日都是限量出售，若是客要买，须等明日早上了。

　　虽然洛小锦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但是真的没有买到他还是失望了。他沮丧地看着无忧：“看起来我们只能明天早上来买了，抱歉无忧，让你失望了。”

　　无忧看了一眼柜台上罗列的酒壶，轻声说：“无妨。”

　　洛小锦本来也不想跑空一趟，于是走到柜台边道：“有别的酒吗？”

　　柜台后面的伙计是个年轻人，看到无忧的时候打了个寒颤，直到洛小锦走过来询问，他才堆出商业性的笑容：“客还想要什么酒，清酒还是烈酒，我们除了不负春以外，还有别的酒也名声在外的。”

　　洛小锦转身去问无忧要度数高一点的还是低一点的，正在这时候，有一人挑着灯笼走进来，他走起来优雅地仿佛舞蹈，有种独特的轻盈，来了以后将灯笼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搁，轻声道：“朱明酒可还有？”

　　那伙计一看来人，便笑起来：“给客留了两壶。”说着便从柜台下面拿出两壶酒，瓶子大肚小口，瓷器烧造，比官贩的酒瓶还精致几分，瓶上贴着“朱明”的字样。

　　洛小锦上前问道：“这朱明酒为何无牌？”酒坊的酒种都用木牌挂在墙上，下面有价钱，不负春也位列在上，却不见朱明酒的木牌。

　　那伙计笑答：“朱明酒只在此季此月出售，因为数量极少，所以只有少量的客人知道。”

　　洛小锦也是知道一般店里做生意都会藏私，像他的面馆也是有几款面不在标价牌上，所以也并不见怪，都京城里的店都是这样栓住熟客的，他问道：“可还有？”

　　伙计道：“客，这酒也没有了。”

　　拿了朱明酒的那人忽然转身道：“洛公子若是想要尝尝，不如从我这里分一壶去。”

　　洛小锦一惊，他极少出门交际，就算在店内也是后厨居多，没想到买个酒还能遇上熟人，他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天雨霜。

　　天雨霜眉眼弯弯，递了一壶给洛小锦道：“我早几年帮过这家老板娘的帮，所以买酒会方便些，只是这朱明酒有些烈，须少喝些。”

　　洛小锦不客气地接过：“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没想到天大人还自己来买酒。”

　　天雨霜笑了笑，这一笑就把洛小锦给看呆了，巧笑倩兮，美目眇兮，大概就是形容这样的美人了。虽然对方是男子，但是如此绝世美貌，连青丘中的女子都比不上。此刻天雨霜没有穿那一身红色，反而穿了一身白色道袍，白衣烟火，更衬绝世容颜。

　　天雨霜没有发现洛小锦看的呆掉的表情，向无忧点头行礼，轻声道：“无忧君来都京城不久，这夜间的都京也极是热闹，不如往潘楼街那边走，夜市上多般小吃，滋味与日间常食自是不同。”

　　洛小锦点头道：“正有此意，”虽然天雨霜是司天监的人，但是洛小锦还是忍不住说，“天大人若是有空，不如一同前去。”

　　天雨霜侧身从旁边的灯架上拿起灯笼道：“在下自然愿与洛公子夜游都京，只是身上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洛小锦有些失望，与天雨霜行礼告别，看着美人离开，心里忧愁，不由叹了口气。

　　无忧从洛小锦手里拿过酒也走了出去，洛小锦与伙计告别，拿了灯笼追出来，追上无忧道：“觉得天雨霜如何？”

　　无忧走在洛小锦身侧道：“以人类来说，确实身手不错。”

　　洛小锦一皱眉有点无奈：“我说长相！”

　　无忧的脚步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你想说什么？”

　　洛小锦一听到无忧问他意见，立刻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要不就要憋死了：“他好漂亮啊，他怎么这么好看，眉眼无一处瑕疵，便是我们以美色闻名妖族的青丘一族，都少有这样的绝色……”他又迟疑了一下，“所以我看的这样入迷，你也不可笑我。”

　　无忧难得嘴角翘了翘，看了一眼洛小锦道：“不笑。”

　　洛小锦又叹气：“可惜了，这么美的人却要和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要是在他们这个年代，必定是流量小生，坐拥千万迷妹！

　　他们走上入内城的都河上的石桥，看到此刻被灯光照亮的河中已经有了河灯，洛小锦不由道：“现在已经有河灯了啊，说起来上元节快到了。”上元节便是七月初七，这一天鬼门大开，万鬼回人间，探望亲人或是游荡。洛小锦虽然知道那是鬼节，但是上元节是夏天十分热闹的夜晚节日，于是热情邀请无忧：“我们待上元节来放河灯可好？”

　　无忧看了那飘荡在黑漆漆的黑水上的河灯，又看看洛小锦期盼的脸，轻声道：“好。”

　　两人约下以后便往潘楼街那边走，走到一半，无忧忽然停下来不走了。洛小锦走了几步，发现无忧在后面站定了，他折而复返，问道：“怎么啦？”

　　他们此刻站的地方便是市集门口，市集早已打烊，明早才会再开，此处过去便是肉类市场，都京城的规划极其合理，已经将禽畜售贩与蔬菜水果区分开来了。市场内黑漆漆的，并无人声，外面也落了锁，明天早上才会再开。

　　无忧轻声道：“很多驴在叫。”

　　此处本身就没有夜市，偶有行人路过，静悄悄的，洛小锦侧耳倾听，并无驴叫，他道：“我没有听到。”他顿了顿道，“无忧若是听到，那便不是活驴吧。”他忽然想起今天魏三带来的那块驴肉，狐疑地将目光投入黑暗的牲畜市场内。

　　洛小锦没事找事：“我们要不要进去瞅瞅？”

　　无忧看了洛小锦一眼：“你带我出来是有别的事，里面不过是几头驴而已，有什么好看。”

　　洛小锦怔了怔，回头看向无忧：“你知道我有事？”

　　无忧轻声道：“你脸上写着。”

　　洛小锦摸了摸脸，小声嘀咕：“明明就没有……”

　　这牲畜集市本来就是血光之地，每日有上千牲畜在此地被宰杀，故此地设置了许多禁制，这里充斥着绝望与痛苦，却被这些禁制牢牢压制，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黑夜像是格外的黑，而那些血肉与怨恨被牢牢的压制住，可是……

　　他忽然觉得心脏发疼，呼吸困难，他往后退了一步，被无忧轻轻搂住。这些生灵尖叫和痛苦，在黑暗中被人们遗忘。空气中依然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牲畜身上的味道，洛小锦知道它们和自己当然不同，只是不知道为何在这一刻竟然会感同身受般感到痛苦。

　　“走吧，”无忧的声音几乎是温柔，似乎怕惊吓了他一般，“它们会安静下来的。”接着无忧几乎是扶着洛小锦离开的。

　　洛小锦任由无忧扶着他，但是他还是不死心地转头看了那个市场一眼，他忽然在黑暗中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是一个女人，有苍白的皮肤和一双幽怨憎恨的眼睛。她穿着时下平民的服装，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快地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这个时候市场里不会有人的，洛小锦想着，但是又觉得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无忧说的对，它们会安静下来的，在这个精密而完整的禁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