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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灯市间情愫隐萌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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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雪瑶在家中收了逸飞信柬,封皮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收发之人名字,笔迹圆润,用力极轻,想必是逸飞亲手所书。
看来小人儿知道自己意思,又怪自己看轻了他的学问,用这方式抗议呢。
雪瑶一笑,拿出逸飞的画来。
画上一轮月亮挂在天际,月轮浑圆。月下有河,河岸有梅,梅边有桥,桥下小亭临水而建,河中漂浮着水灯。并不画一人,只画了一只拖着长尾的孔雀,半闭着眼睛休憩在梅花树旁。画风却与雪瑶相同,是先勾画了轮廓,在墨迹略干的时候,再清浅着色:梅花粉白,孔雀青碧,亭子顶是褐色,亭柱朱红。
雪瑶持画沉吟。月亮浑圆,直上天际,这是十五那晚的月亮。河边有梅树和亭子,看这画上所绘,像是城东潍河边上的享梅亭,虽不惟妙惟肖,意思却到了。翡翠孔雀在逸飞那里,这孔雀自是代表逸飞。
此信上说的是:明晚月上时分,在潍河边享梅亭相侯。
雪瑶抿嘴一笑。
若是要一起观灯,从悦王府去城东时正经过善王府,接了他同去便是了,何必在那里等?大概他还有没写到信里的话。若他有心,且看他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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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飞和旭飞出门时,自以为已经来得早了,况且皇室宗亲们居住的几个坊又离朱雀大街很近,不一会马车就行至街边。
结果到了一看,大街上已经是人头攒动,马车断然无法通过,伺候车马的随从只得先请四个少年下车,让她们自己走到街市里,也好腾空了马车,再去寻个人少的地方停放。
刚一下车,灵悉就挪到了旭飞的身边,借着袖口遮掩把他的手拉过来握住。旭飞悄悄挣扎了一下,灵悉却将手指滑进他指间,十指紧紧相扣着,面上却一脸坦然。
她反倒拿出个当家做主的款来,向方铮嘱咐:“你可要好好照顾郡主,别太贪玩了,顶多一个时辰后回来这里,我们会合。”
可还没等方铮开口应答,她就直接一个转身,牵着旭飞就走。仆侍护卫人等急忙跟了上去,只留下方铮和思飞在原地面面相觑。
愣了一会,方铮才不自然地轻轻咳一声:“那个……咳……玉通郡主,请。”
她这一客气,弄得思飞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应了一声,开步走在她身边,规规矩矩地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
没想到人群拥挤,把两人越挤越近,最终肩膀紧紧贴在一起,想要分开都不能。
“小心脚下……”
“嗯。”
方铮一颗心都快跳出了腔子,几次开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今天这个陈思飞,让她不知怎么面对。
今天两人才交手之后,方铮也看出来了,她已经能将家学融会贯通,身手和从前大不相同,思飞落败是必然的。但他离开时的神色让她很是在意,生怕他受挫太大不再习武了,她可不愿失去这个对手,这才借着灯会的由头把他邀了出来散心。
在演武馆内,两人很少讲话,除了请、承让、多谢指教,也没有说过别的。以武会友就是这样,彼此见过对方汗流浃背时的模样,无声便胜过万言。时间长了,印象里只有胜利者的洋洋自得,失败者的咬牙不甘,未曾想到,这演武馆之外见到的思飞,和那个演武馆内的,全然是两个模样。
在今夜的灯光华彩之下,少年儿郎微微仰着头,兴致盎然地看着灯谜。他身上锦袍斑斓,腰间玉带生光,鬓边蓄起的碎发已经不短了,打成几条细细的辫子,一路向上没入顶上发髻。以他的年纪尚不能戴冠,只将发髻以一条绣带围起来,又饰以嵌着珍珠的绒花。灯光一照,他眼睛里似有星河闪闪发光,脸上一扫阴霾,开心地笑着,整个人透露出郡主该有的尊贵和精致。
这一瞬间,方铮突然懂得了心头鹿撞的感受。
回想从前,自己就像瞎了似的,只顾着和他比武,这被撞的感觉还有些隐隐作痛。
思飞只是被灯会盛况吸引着,一路走来猜灯谜,兴致越来越高。
他还没开始拔个子,站在方铮身边显得矮了一头。忽然转过头来向方铮讲话,却被人群的喧闹冲散了声音,让他有些懊恼。欺近了一步,抬起头又说了一遍。
“方三?方三!你帮我拿一下那盏灯!”
“哦?”方铮刚回过神来。
“我只差一点够不到。”思飞生怕抢得慢了被别人拿走,心里一急,直接拉起方铮的手走到那盏灯下:“你看,就是那个!”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方铮的手背,攥得不太紧,温热的触感让方铮的心跳声盖过了满世界的喧哗。
别说是一盏灯,就是他说要天上的月亮,方铮也愿意去摘。
身边侍卫要上前帮忙,也被她摇摇手拒绝,亲自动手摘下灯盏,递到他手里。
思飞浑然不觉她的小心思。
在他看来,虽然输给方铮很让人恼火,但方铮一向武德很好,只对招,不废话,很值得交个朋友。这次和她同来看灯,她依然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只是陪着他逛,让他的心情轻松不少。
他眉开眼笑接过灯盏,将写有灯谜的一面转了过来:“你猜,这是什么?”
方铮只是热切地看他。
他有些着急,指着灯谜诗句:“你看这里,这里!”
方铮只是笑:“我不会猜。”
她才没什么心思猜,眼里只看得到思飞,容不下任何东西。
思飞一问再问,见她都心不在焉的,赶忙把灯交给一个随从,匆匆吩咐了谜底让他把灯赢回来,自己也不再逛了,拉起方铮的手就往路边拽。
方铮一惊:“怎么了?”
思飞只是往人少的地方走。一直到了僻静些的路旁,远离人群,这才一脸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没有啊。”
“明明就有。”思飞抬手去试她的额头,“是着凉了?你觉得冷吗,想咳嗽吗?”
“都没有。我真的没事,你接着逛就是。”
思飞看她脸色红彤彤,越发不安:“不行,都这样了还逛什么?走,回车上等他们去。”
不由分说就握住她的手,向马车停留的方向走。一路走,一路还有条不紊地嘱咐侍卫们提早去车上,拿些祛风寒的药丸,备下温水。到了车边,又不由分说把方铮塞进去,自己堵着门,不让她出来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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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上,灵悉和旭飞一路逛来,猜出了不少灯谜,得到不少礼物,像其他的小情侣一样互相耳语浅笑。
虽然看起来态度亲热,聊的话题却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而是分析着新出的邸报消息、朝堂动向。
“宫里好像是特意放出的风声,等过段日子,要在宗亲和世家里招个人进宫常住,做太子的伴读。我们家姐妹说起来这件事,看法都是一致的——广泛招募只是说辞,到最后,这个人选八成就是悦王世子。”
旭飞一听就明白,微微皱起眉,有些忧虑地自语:“这个风声,是在我们两家议亲之后放出来的。貌似是抬举,实则是要把雪瑶召入宫里看管起来。若是悦王府应对不当……”
他话不用说全,灵悉便已会意:“悦王府不宜推拒,最好的做法就是优先保全自家,无论雷霆雨露,都照单全收才是。只不过陛下就是要利用悦王殿下的畏惧,让善王殿下觉得她柔弱不堪用,使两家互相猜忌,心有隔阂。”
旭飞心有不忿,冷声道:“这就是陛下和皇后殿下最擅长的制衡之道。只是我始终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能把儿女们的终身大事作为筹码,随意操弄匹配,容不下一桩婚姻里有半点真心呢?”
灵悉本来立场不偏不倚,只是客观说事,见旭飞带了情绪,抬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咱们这些宗亲世家里,精于算计的人太多,性情中人又太少,难免每件事都生出不必要的坎坷来。就比如当年,你我定亲之时,就无意间破坏了皇后殿下的打算。幸亏我们家一向比较低调,皇后殿下也碍于身份,没有做什么惩戒之举罢了。”
虽然她是第一次提起,可旭飞也是知道当时大概,只是没接触过细节,便随口自探问:“皇后殿下竟然肯让公孙家的儿郎和你结亲?我听说你去宫里赴宴,是不是在那次相看的?”
反正如今尘埃落定,灵悉坦诚相告:“就是那次。我原先都没想那么多,直到所有人都借故走开,只留我和公孙四郎两个人待在水榭里,那时候我才忽然明白过来。”
旭飞听得这话,不由得心尖上酸酸的,嗔道:“还好是四郎。若是那绰号‘七如君’的公孙三郎,只怕你早就一叠声地答应了,还有我什么份!”
灵悉噗嗤一声笑了,道:“哎哟,谁家的醋瓶子倒掉了?你也太看得起我,那可是公孙三郎!满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对他那皇后舅舅又忠心不二!若是他来了,恐怕有几百种法子要整死我呢。”
旭飞也被她逗笑:“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不认得他,哪有你说的那样!虽然他是死忠于皇后殿下,但我接触这几次看来,他又细心,又有才情,可从来不会以权势能力什么的自傲,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灵悉突然正色道:“如果这个好人被塞给你弟妹悦王世子呢?悦王世子可还没有理鬓,与你家只能做口头约定。可是你想,谁家的口头约定,大得过天家的金口玉言?”
旭飞也表情一僵,低下头想了想,才开口:“我觉得皇后殿下的行事风格,事事都务求完美,绝不会为了一时的算计,就把三郎塞给雪瑶。三郎名声冠绝京城,可至今都没有亲事上的动静,只怕是待太子选秀之时,他会被充入东宫侍奉了。”
灵悉轻轻揽过旭飞的肩膀:“这就不急着应对了,你也别太忧心善悦两家婚事的变数,等咱们完婚之后,天天在一起待着,随时有事,随时商量。”
旭飞听得脸红:“说正经的,怎么老是完婚完婚地逗我,你知道我现在多紧张?”
灵悉失笑道:“你啊,总是想把事情做得特别完美。其实新婚之夜的时候,好多新郎都因为太紧张,表现得……”
她凑在旭飞耳边,轻声细语几句,听得旭飞直接把脸埋进袖子,耳尖热辣辣地发烫:“讨厌!怎么突然说这种话!都已经这么羞了,又逗我做什么?”
灵悉轻声笑着:“正是因为你害羞,逗起来才好玩,我经常忍不住地想着,你说等咱们老妻老夫了之后是什么情形?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爱羞爱恼的?”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着,看得两家侍卫都喜滋滋地感慨:“这小两口真是感情好,等到完婚之后,少不得也是京城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