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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内宫相会巧言论药 ...

  •   却说,雨泽病了这大半天,神思倒是越来越清醒。

      他之前总是不忍心把她们拒之门外,也不忍心看着打秋风的远亲渴求的眼神,还宁愿被那两个老管事牵制,糊里糊涂把雪瑶的秘密出卖过这么多次,自己都毫无察觉,似乎被魇住了一样。

      今日将那两个远房亲戚赶出去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惴惴。然而他病倒在窗下的时候,忽然心思通明:

      “原来,她们是完全不在乎我的啊。”

      他知道自己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上一刻,全家都围着他,对他笑,说他是掌上明珠。下一刻,就板起了脸,人人都可以训斥他几句,说他是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可是,话头一转,他这泼出去的水,还得按照她们的意愿,随时能收。不然就是白眼狼,不知远近亲疏,胳膊肘往外拐。

      怎么什么话都让她们说了啊!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补偿给秦家什么。

      他曾经被那样捧在掌心疼着,所以就觉得秦家会永远对他好。

      可是仔细想想看,秦家从来没有对他管教过。

      也会被父亲和男管事们教一些为君之道,可那都是些空话啊,什么敬重婆婆敬重妻主晨昏请安,他们自己都做不到,却来对着他背一遍书了事。

      父亲他们从不为他经营名声,由着他胡闹。等他闯了祸出来就对别人说:“他只是个孩子。”

      可是那样是不对的啊。

      后来,自己在这场可笑的婚姻里,像一个物件一般被人交易了。一个大活人,一个富贵之家娇生惯养长成的儿郎,价值也抵不过京郊的一片庄田,何其可笑呢……

      可是他还抱着一点点微末的希望,他不想被家人放弃,还想要抓住最后的联系……却成了个傻子,把自己的所有都拿出去倒贴给了别人,别人还觉得理所应当。

      他想到,自己衣柜里的衣服,都是穿了许久,半新不旧的拿不出手,箱子里的银子也差不多空了,如今只是靠着王府的月例勉强维持着,却不知道跟自己身边的人求助一声。

      他连谁是亲,谁是疏,都分不清楚。

      他想了好久,越想越觉得伤心,不知道如何面对雪瑶的时候,她却突然回来了,一下就来到他的床边,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惭愧,儿时那次在潍河边的灯会上,被她训斥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心情。在雪瑶身边这些年了,想起心中对她的喜欢,一丝一缕,都是从畏惧之中生发出来的。

      他紧张地往被子下面钻了钻,那小厮却没觉察,反倒整理着被子,把他的脸露了出来,和雪瑶打了个照面。

      这下,他必须开口了。

      一讲话,心里就闷闷的,忍不住掉下泪来:

      “家主,我知道错了。可我……我不是故意的。”

      雪瑶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反而明白。

      父亲已经换掉了这里伺候的仆从,还添了两个护卫,和两位悦王侧君是一样的规格。

      想必他今天受过了很大的委屈,大到连悦王侍君也看不下去,亲自出手清理,还把他纳进了“自己人”的范围护着,才能安心。

      而她这个妻主,只把他当做诱饵来引出邹家和秦家犯事的证据,完全不考虑他的心情,不考虑他的处境,薄情得连身在宫中的逸飞都出声鸣不平。

      她这是,哪一头都没有顾好啊。

      //

      春风拂动,朱雀禁宫飞檐之下的悬铃轻响。

      昭阳宫临华殿,本是裕杰作为东主。可现在,他神情上少见地带着些尴尬,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站着的青袍儿郎——玉昌郡主陈逸飞。

      逸飞自从跟随华铭师傅,接触太子脉案以来,偶尔和裕杰有过几次间接合作,但从来也没有打过照面,更不要提这样郑重其事地相邀。

      虽然裕杰的借口是宫中有病患,想请逸飞来参详一下药方,但逸飞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也识趣地身穿医袍前来赴会,好让无心知晓此事的人无法探听虚实。

      果然,在昭阳宫一见面,彼此立刻会意了。

      “得承郡主亲临,愚夫不胜荣幸。”

      “蒙训郎官过谦了。论家事,姐夫为长,小弟理该拜会;论公事,郎官统管太子殿下内务,是卑职的上峰。”

      “既如此说,郡主便不要见外,请。”

      “姐夫请。”

      宫门前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定性为自家内眷日常相见,其它事暂且放下,只字不提,只是脸上都带着笑,态度亲亲热热,并肩走了进去。这模样好似他们本来就很熟,实际上心中各自有着戒备呢。

      在朱雀皇城之地,芝兰玉树扎堆,儿郎们想要一举扬名也容易,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守住名声这个过程又长又艰难。公孙三郎固然是一代佳话,但玉昌郡主也是后起之秀。两人都有颇多头衔,也有颇多互相顾忌。

      逸飞入宫多时,也一直尽量避免牵扯,但是接触太子病案后,他的一举一动肯定也绕不过裕杰的双眼。

      尤其是去年,他一直很高调地推行宫中改制防疫等事,等于是强硬地越俎代庖,触动了裕杰和灵竹等人的警觉。以裕杰的紧绷和警惕,能忍到如今才亲自出面,已经是很沉得住气的了。

      想到这些,逸飞又看了看裕杰。

      确实是一位非常俊俏的郎官,难怪大哥旭飞这样拔尖的人物,也会暗自和他计较。

      这两年,逸飞即将束发成年,五官长开了很多,个子也一直在拔高。平时自恃相貌端和,正符合自己多年经营的名声。可是今天见了传说中的公孙三郎,看他举手投足之间气质稳重,却又似剑未出鞘,寒光乍隐,威不可犯。

      逸飞不禁心里感慨:“这么优秀的儿郎,旁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均懿皇姐却因为是储君,只要勾勾手指就能得到。我若是女儿之身,又知道他是这样的品格,说什么也会跟皇姐争一争的。”

      随即觉得自己想得太离奇荒唐,恰好抬眼对上裕杰的目光,实在忍不住笑了笑。

      裕杰也快要挂不住威严了。

      在见面之前,他按照旭飞的模子,想了不少逸飞可能展现出的模样,不过大多也是清冷疏离的感觉。今天真的见了面,只见逸飞相貌端方,长圆脸上五官柔和,眉如远山含翠,与均懿相貌也有几分相似,这是错不了的皇家嫡系。与他相处丝毫不见拘束,也并不盛气凌人,而是态度温和亲热,言语和举止都让人喜欢。

      他忍不住偷偷腹诽:“也真是的,若这样的儿郎,是善王家的,而是陛下亲信一派的,那该多好啊。如今他虽然是少保的未婚夫婿,可还不能完全算自己人,多少有点遗憾。”

      两人互相打量,各自思忖。

      在殿内,宾主落座,等宫女上来奉了茶水点心,逸飞就先笑了笑,起话头道:

      “我在家时,久仰姐夫名声不凡。如今虽入宫有段时日,但差事在身,总不能常常走动,今日姐夫见召,可补了我的遗憾了。”

      裕杰也带笑道:“能得郡主如此抬爱,倒让我不好意思。我们做郎君的,本来也该多多照拂舅弟,可这中间又夹着你我各有内宫差事,职责并不相干,不好贸然叨扰于你。”

      一来一往间,面上一片和乐,宾主尽欢,实则都在心中留意,要看对方意欲何为。

      寒暄几句,各自饮了茶,裕杰便让心腹宫女雀儿将那个装有阿芙蓉的香炉拿了出来,给逸飞看。

      “今日请郡主来看药,便是看这个东西。郡主可认得?”

      逸飞低头辨认,眼睛还没有看清楚,那一股腥臭恶气先上鼻尖。他立刻变了脸色,屏息同时,身子向后微微仰,皱起眉来用手虚推了一下。

      雀儿也很是机灵,急忙退了一步,盖上了香炉盖。

      逸飞脸色一阵阴一阵晴,眼光一扫周围,裕杰已经会意,让身边所有人都退开。

      逸飞这才拿怀疑的眼光扫了裕杰一眼:“你……用此物焚香?”语气中有些厌弃。

      裕杰被这眼神一看,再兼这句问话,更觉不对劲:“此事并非我所为,是在后宫无意中发现的。只因我不熟悉药性,也认不准这炉中是什么,才想找个人来参详一二。”

      逸飞这才神色稍缓,倒也没必要卖关子,语气有些嫌弃地道:“这是阿芙蓉。太子殿下如今已经不用此药,万不能让她再接触到。现今这东西在香炉中,又是后宫所得,我便想起外邦巫医所述:此物助和合之兴,尤其男子焚香嗅之,可持久不衰……”

      只是有个前提,用这阿芙蓉焚烧之前,需得烤上几遍,让气味由恶臭转香甜才可以用。如今这一炉,烧得也太恶心了点。

      他虽年纪小,却因在宫中行医,绝避不开鱼水之事,也就习以为常。倒是裕杰听得上泛起红云,再想想使用此物之人的用心,更是又生气又尴尬。

      逸飞看他满脸憋闷,安慰道:“姐夫也不必太当回事,小弟不知究竟有用否,只是见过医书和杂记之中有这么一说。至于用了之后的成效么……姐夫时年正盛,如今太子殿下只是顽疾未愈,等到她好了,你便也能好了。”

      裕杰实在没想到,逸飞说起这些毫不羞怯,倒让他越发的不好意思。还好如今天热,他手中恰好持扇,先掩面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勉强笑了笑,道:“郡主,这事必有蹊跷,愚夫也正在查实。只是想请教,为何此物总是禁而不绝呢?”

      逸飞道:“此花艳丽婀娜,有些看头,原先作为宫中观赏之用,在花房里和各宫之中都种了不少。虽然之前已经拔除了花房记录在册的百余株,可是说不定在偏远的宫苑中,也有一些野生野长的,没有完全除尽,为人所获。”

      裕杰忽然话锋一转:“郑大夫为研究太子顽疾,在御医所也存了不少,郡主最近……没有发现丢失吧?”

      逸飞闻言一笑。

      哦,图穷匕见,在这里等着呢。

      他知道,以裕杰的警惕之心,对他肯定不会完全信任。他也并不在意,更没有必要着急和自证,反是气定神闲地喝起了茶,还取了一枚金桔蜜饯,悠然含在口中。

      裕杰见他半天不答,自己也觉得心急失言。

      虽说朝堂之人皆知善王和云皇的典故,虽然在很多事情中,善王都显得若隐若现的,可是云皇始终没有确切证据,不能撕破宗室关系这层窗户纸。

      他刚才那样说,倒像是宫里这些人老拿小人之心度她们善王府君子之腹一般。逸飞就算表现得受了委屈,也是无可挑剔,更何况他还大度地让了步,展示了涵养。

      裕杰眼看逸飞吃了枚金桔,还无辜地道了句“太甜”,又伸手拈了一块冬瓜脯慢慢咬着。他心里再有不甘,也要服软:“郡主今日特地前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逸飞笑道:“姐夫太客气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喊我便是。”

      他眉眼弯弯,笑得单纯可爱,只是裕杰心里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又深了一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内宫相会巧言论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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