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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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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黎纲为梅长苏准备了厚厚的披风,又备了暖手炉,一边唠叨:“宗主,您一个人行吗?暗道里可甚是阴冷,要不,让飞流跟着您?”
“飞流去拦晏大夫了。”梅长苏神色倒不复昨日沉重。
黎纲看在眼里,想着宗主的心绪真是好了许多,尽管嘴上如此说,可姑娘真有了消息,他还是高兴的:“所幸暗道也不甚长,一炷香也就走到了。”
梅长苏“嗯”了一声,接过手炉,黎纲在书架上摸索半天,动作了一番,二人身后的墙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密道,有阴阴的风吹过。
黎纲瞧了半天,还是举着烛台跟了上去,梅长苏听到脚步声回头望了一眼,黎纲立刻道:“宗主,我送您到暗道口就立刻回去!”
梅长苏转过身来,不置可否,一时间静谧的暗道中只闻呼吸声和脚步声。
“宗主,您说姑娘找您去别院干嘛啊?”黎纲没话找话,却被梅长苏一个眼神止住,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哼哼道:“我不说话了,不说了。”
云蘅找人修缮过这条暗道,一路上皆有夜明珠,倒也并不十分漆黑,道路平坦,最终比一炷香的功夫还短了些。
梅长苏缓缓吐了一口气,推开了暗门,眯着眼,适应了片刻暗道外的光线,这才环顾四周,这里同他上次来时,似乎又有所不同,定是近期有人精心修缮过,桌椅花饰皆是梅长苏喜爱的样式。
梅长苏推开房门的刹那,愣怔在了原地。
隐山别院曾经是那位前辈种药材的地方,久无人来也就荒废了,可如今,放眼望去,漫山开满了素梅。
尚是春寒料峭,日光清淡,清清冷冷地洒在素梅上,一束束寒梅傲霜而立,清冽梅香扑鼻。
早梅高发树,回映楚天碧,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
微有玉佩环丁声自远处传来,她一袭银红罗裙,外罩火狐披风,远远地走来,恍若梅中仙子。
分明隔得那样远,梅长苏却能看见她面上那层清浅温柔的笑意,心中的郁气,便渐渐融于这样的笑容里,暗道里阴冷的风,浸透了的身子,也在此时暖起来。
云蘅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娇俏地笑着:“梅宗主,属下给您生辰礼物可还满意?”
“生辰?”梅长苏有些怔然。
“今天是二月初六,”云蘅笑着,目光清澈,仿佛可以望进眼底深处,“十年以来,你未曾过过生辰,十年了,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年,有些事情,并非应该刻意遗忘,只是将它们掩埋于心,着眼于现在,未来命运如何,将会遭遇什么,现在谁也难以预料,所能把握的,唯此心而已。”
梅长苏的喉结动了动,心中似有热流淌过,轻抚过印刻于心中久久不能抹去的伤痕。
云蘅笑了笑,转过身去,望着迎寒怒放的素梅,轻轻笑道:“去年在秦岭,萧大公子见你喜欢那枝素梅,便赠给了你,我想,你应是极喜素梅的,只是秦岭地势险峻,不得登顶亲自赏此美景而已,前些年,我早从谷中移来了这些梅树,请了最好的花匠悉心栽培,引山泉水灌溉,又修缮了这处别院,这里冬日气候温和,亦是休养的好地方。”
梅长苏侧过脸,望着她唇角满足的笑意,仿佛极是喜悦,见她又欢欣地转头与自己对视:“今年还是这些梅花第一次开呢!去年我来时,只有南坡上的几株开了,这些日子我提心吊胆,日日照看,丝毫不敢放松,生怕它们不给面子,到了你生辰这一日还不开花。”
梅长苏声音微哑:“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这里?”
“可不是?真是辛苦死了!”云蘅脸上表情一顿,突然一脸惊慌:“哎呀我的面!”转身向另一处院子跑去,边跑还不忘嘱托:“你就在这里等我,桌上的茶壶是刚沏的热茶!”
良久,梅长苏才从她消失的地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片梅林花海。
原来,竟已十年了么?
自己一副残躯苟活至今,原以为早已在那场大火中失去了一切,却原来,是上苍垂怜,将你送至我的身边。
究竟从何时注定了一切,让我的心绪,除却沉湎于最黑暗的仇恨,还有一丝温柔能被你牵动?
是十八年前,北境漫天风雪,我从废墟中抱出的小小人儿?还是十二年前,江南烟雨,我从湖中捞出来的小姑娘?还是十年前,梅岭地狱,我睁眼的刹那是你如星的双眸?又或者,是每一个上元夜,你风尘仆仆地扑进我怀中,犹如倦鸟归巢的依赖?
原来十年相伴,竟可以影响我至此?明明不该······
又有环佩声,银红的身影自远处而来,手中拎着一个食盒,走近了,对着若有所思的梅长苏皱眉:“你怎么还站在这?不冷吗?快进去。”
梅长苏收回了飘远的思绪,温润一笑,跟着云蘅踏进了房中。
云蘅从食盒中却端出两碗面,清清淡淡的面条上卧着两个鸡蛋。
梅长苏目光凝了凝,缓缓坐在她对面。
云蘅将其中一碗面推在梅长苏面前,捧着脸嘻嘻笑道:“我也不会做其他的,便请郑大伯教了我做长寿面,我都学了一个月了,连郑大伯都夸我呢,你快尝尝!”一边将竹筷递给对面神色清浅,却分明连脸部线条都柔和起来的人。
梅长苏接过筷子,低头去看那个乖乖巧巧卧在碗边的鸡蛋,喉咙微哽。
云蘅看着他轻颤的睫羽,收了嬉笑,轻声道:“林殊哥哥,生辰快乐。”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你做了十年的梅长苏,可你终究还是那个林殊,雪夜薄甲,往来无败的林殊啊!所以,在这一天,你的生辰,那些逝去的,远方的故人,一定都会笑着,对你说:“小殊啊,生辰快乐。”
梅长苏觉得,似乎有什么热流就要涌出眼眶,抬眼,朦胧间只见那人清浅笑容。
云蘅伸手,握住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温凉而有力。
“梅长苏,生辰快乐。”
你是他们的林殊,但你,只是我的梅长苏。
梅长苏正要张口,却被云蘅打断:“哎,你可不要跟我说谢谢,我不听,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梅林尚且入得了眼,等会,便为我抚琴一曲吧?”
梅长苏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林间亭台中早已放置了一台古琴,褪去了方才的感伤,笑道:“我过生辰却要为你抚琴,这是什么道理?”
云蘅撒娇似的摇了摇那只手:“哎呀,我这些日子为了这些梅花可是辛苦死了,”又嘟了嘟嘴道,“那我给你再舞剑作陪吧?”
梅长苏眼底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点了点头道:“那也好,我看看你这些日子可有长进。”
云蘅兀自高兴,催促道:“快吃面吧!”
梅长苏轻柔应了一声,低下头开始吃面,一时间再不闻说话声,他这些日子没有胃口,用食极少,如今一碗清清淡淡的面条,反而合了胃口,不觉多吃了一些。
“如何?”云蘅笑问。
“甚好,”梅长苏轻笑,“我们阿蘅倒有贤妻良母的本事。”
云蘅:“······”宗主你这是在调戏我么?
二人步入林间,被清冽梅香环绕,云蘅深深吸了一口,偏头对梅长苏说:“日后倒是不必特意买照水梅回来制香,依我看,素梅也很好。”
梅长苏笑着点头:“好,依你。”驻足琴案前,微微一怔,“这九霄环佩,竟被你寻到了?”
云蘅一乐:“这把琴一直放在秦大师那里,我威胁他若是不给我,就拔光他的胡子。”
梅长苏无奈摇头:“秦大师幸好不是爱琴之人,否则只怕真要被你拔光了胡须。”
“那这九霄环佩可配得上梅公子的琴技?”
“自然。”梅长苏端坐琴前,素手拨弦,泠泠清响,余音绕梁。
云蘅抽出剑,“铮”的一声,带出一丝寒气,梅长苏逆着光看去:“是我送你那把?”
云蘅一笑,挽了个剑花。
琴音起,剑舞飞花,男子月白衣衫,身披白裘,轻抚瑶琴,宛如谪仙,女子银红罗裙,纵跃林间,剑势寒冽,翩若惊鸿。
梅长苏望着眼前人,恍然回到了昔年旧时,抚琴舞剑,纵马长歌,琴音转高,愈发急促,云蘅剑气逼人,远远望去,只见一片银红飞舞。